第252章法醫毒理學奠基4k8)
蘇格蘭場的辦公室內,亞瑟靠在座椅上,兩手撚著一根暗棕色的長發,一寸寸的將它拉伸,展示在了太陽光底下。
雖然這根頭發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是對於蘇格蘭場來說,這卻代表了一項關鍵性證據。
在亞瑟的辦公桌麵上,擺著一份他命令大倫敦警察廳刑事犯罪偵查部案情分析科負責人查爾斯·菲爾德警長起草的學術論文。
這篇洋洋灑灑的長文列入了各種各樣的論證實例,但總結起來無非隻是為了說明一個結論——人類的頭發每月會生長大約一厘米,所以可以根據截取頭發的不同部分,對受害者的身體狀況進行化學分析,找出他們到底是在哪個時間段攝入了大量毒素。
在這裡,一個最恰當的驗證實驗就是把這篇論文的結論與伍爾維奇兵工廠化學工程師詹姆斯·馬什先生剛剛發現的馬什試砷法相結合。
刑事犯罪偵查部昨天的驗證實驗顯示,雖然這根頭發上每一個部位都存在砷元素,但是令人驚訝的是,在靠近發根的位置,實驗產生的砷鏡現象是最為顯著的。
而在發現這個異常後,亞瑟還專門提請蘇格蘭場聘請了一位聖瑪麗醫院的醫生協助參與了第二次專業驗屍工作。
不過這個看似合理的要求,卻差點惹來了法官們的雷霆怒火。
如果放在幾百年後,法官們的怒火肯定是沒有任何依據和理由的,驗屍就應該交給專業醫生來,這看起來天經地義。但是,在法官們看來,這無異於在向整個不列顛司法界挑釁,因為不列顛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各地法庭專門委任的驗屍官幾乎全是律師。
從幾個世紀前開始,驗屍就一直是律師的活兒,在法官看來查驗屍體是一項法律問題,而不是一項醫學問題。讓醫生來乾這事,純屬是越俎代庖了。
如果不是一個正宗的不列顛人,或者不是在基督教社會生活過一段時間,肯定會搞不清楚法官們這到底是什麼思維邏輯。
但是如果從不列顛法庭設立之初說起,那就很容易理解了。在不列顛這座小島上,居民通常是以教區為單位劃分的,因此,自然而然的,這裡最早的法庭便是各種宗教法庭。
所謂宗教法庭,其涵蓋的權責並不局限於它的字麵意思,燒異教徒隻是它的職責之一,而且這個職責通常並不經常履行,因為異教徒也不是那麼好找的,畢竟那東西又不是大棚裡長出來的,一到季節就能豐收。
在大部分時間裡,宗教法庭和中國古代的衙門差不多,教區居民一碰到問題就會來到宗教法庭打官司,像是什麼兄弟分家、合同糾紛、偷雞摸狗、鄰裡打架都會上這兒來,讓教士請出上帝給評評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從前不列顛乃至於全歐洲基督教國家的大法官幾乎無一例外都必須由神職人員擔任。
而在早期的時候,生產力較為落後,各地教區裡除了教士就是農民、鐵匠、木匠什麼的,像是專業醫生這種職業那放在十裡八鄉都未必能找出來一個,成天學習各種神學知識與自然科學知識的教士自然就成了當地的最高知識分子。
而根據基督教傳統,教士們通常又都會學習點治病的手藝,教區居民平時生病多半也是來找教士們幫忙看看的。所以身為宗教法庭法官的教士,自然而然的又兼任了驗屍官的職責。
事情直到這裡,邏輯還是通順的。
但是壞就壞在後麵,亨利八世時期,這位國王因為生不出孩子一連離了幾次婚,最後羅馬教皇由於看他離婚離得太過分,便堅決不再批準他的離婚申請了。
於是,亨利八世一怒之下便自立山頭,命令英國教會與羅馬教廷直接分離,搞了個聖公會自己當話事人,還開始下死手打擊國內的天主教勢力,拆分重組各種法庭。
法官不再是教士們的專屬職位,隨著時間的流逝,由專業律師出任法官開始變成了社會的共識。
但是問題在於,律師不僅奪了教士們的法官職位,連帶著把驗屍官之類從前屬於教士們的職責也給一起拿了過去。
這就出現了各地法庭驗屍官多半是律師出身的奇景。
而毫不意外的,這次哈裡森議員案子裡,那位受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庭委任的驗屍官同樣是個律師。
雖然亞瑟提出由醫生驗屍這個建議合情合理,但是根據法律規定,不是法庭委任的驗屍官提交的驗屍報告,是不能作為法庭證據使用的。
而更操蛋的是,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庭的法官還是喬治·諾頓,要想讓他在這地方鬆口,基本是不可能的。
亞瑟合理猜測,伯尼·哈裡森之所以那麼有恃無恐,估計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所以,如果哈裡森就是不撤訴,那麼蘇格蘭場想從證據鏈上徹底錘死伯尼·哈裡森,基本隻有一條路可走。
如果皮爾爵士和各位托利黨員沒談妥,並且伯尼·哈裡森還堅決不願辭去議員席位的話,那蘇格蘭場就隻能把案件提交上議院受理了。
因為根據法律規定,上議院作為不列顛最高上訴法院,是唯一有權力審判議員的地方。亞瑟隻能帶著各種材料和他剛剛從泰晤士河拯救溺水者協會拿到的記錄文件去上議院,當著各位爵爺的麵給他們來個現場演說和科學實驗。
然後由各位爵爺決定,要不要另行任命專業醫生作為驗屍官提交一份合理合法的驗屍報告。
雖然出具這份驗屍報告依然無法說明人是伯尼·哈裡森議員殺死的,但是至少能說明受害的女仆肯定不是溺亡,再聯係上伯尼·哈裡森的香水商人身份,他就算能逃脫判決,這輩子估計也和政壇絕緣了。
而且如此一來,托利黨肯定又免不了遭到輿論的一番攻訐,畢竟伯尼·哈裡森是他們的人,而這也是致力於彌合黨內分歧的皮爾爵士所不願意見到的。
一想到這兒,亞瑟禁不住揉了揉臉,他想了半天,終於還是搖響了辦公室裡的鈴鐺。
湯姆推門進來問道:“亞瑟,有什麼事嗎?”
亞瑟將頭發夾在桌麵上的論文裡,隨後將它們一齊收入牛皮紙袋遞給了湯姆:“你去一趟皮爾爵士的宅邸,把這些東西交給他,希望這裡麵的東西能幫助皮爾爵士說服哈裡森知難而退吧。如果哈裡森議員是個聰明人,那他應該會知道,單是憑這些,就能讓他想要的東西一個都得不到了。”
湯姆聞言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他接過牛皮紙袋,衝著亞瑟敬了個禮,隨後便帶上門走了出去。
紅魔鬼抱著糖罐窩在辦公室的沙發裡,一邊扔起糖塊送進嘴裡,一邊問道:“亞瑟,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挺念舊情的。這事兒之後,皮爾肯定會很感謝你的。托利黨如果將來能維持下去,少不了伱今天出的這份力。”
亞瑟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阿加雷斯,我這可不是念什麼舊情。托利黨分裂了,對於大家夥兒有什麼好處?一個強大的在野黨才能夠給予執政黨最大的壓力,因為通常隻有在野黨才是最有良心的,一黨獨大在大部分情況下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阿加雷斯聞言挑眉笑道:“喔?是嗎?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微不足道的、個人的小心思?”
“阿加雷斯,你想什麼呢?我隻是一個卑微的社會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