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羅斯柴爾德的賭桌8k4)
阿斯特裡圓形劇場,二樓的某處小房間內。
萊昂內爾望著亞瑟熟門熟路的替自己裹上紗布,又塗抹上味道濃烈刺鼻的藥膏,再配上他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看的萊昂內爾不禁笑了出來。
他靠在桌邊問道:“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了?亞瑟,你這手法也太熟練了。”
亞瑟不鹹不淡的套上蘇格蘭場製服,對著鏡子一顆一顆的係上紐扣:“你如果指的是演戲裝受傷,那確實是頭一遭。但如果你指的是包紮傷口,那我就記不清這是第多少回了。
萊昂內爾,蘇格蘭場的工作可沒《黑斯廷斯探案集》裡寫的那麼輕鬆,也並不總是很出風頭。說實在的,像是查凶殺案這種事,其實相較於街頭巡邏已經是美差了。
我剛進蘇格蘭場的時候,因為和警長不對付,所以經常被分配去最狹窄也是最危險黑暗的街道巡邏。伱也知道,格林威治有不少碼頭,所以我經常可以在訓練區域的酒館裡碰上喝得爛醉的水手以及在碼頭扛包的愛爾蘭力夫。
這些群體中流行著一種酒後逗樂子的遊戲,他們會三五成群的打賭,每個人拿出一便士,如果有誰敢揍巡邏的蘇格蘭場警察一頓,那就可以把這些錢拿走。湯姆和托尼他們倆都被揍過,而在我入職之後,這種遊戲的結算目標就換成了我。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有這麼熟練的包紮手法了嗎?”
萊昂內爾聽到這話不免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天生就這麼能打呢,原來你也有這麼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亞瑟緊了緊被繃帶包裹的手掌,直到確認固定牢固後這才開口道:“對我來說,那段日子倒也不算特彆不堪回首,總比我小時候在約克鄉下的泥坑裡打滾要好。不過和愛爾蘭酒鬼摔跤確實也不算特彆好的回憶,我就是從他們身上學到了: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要和兩個以上的流氓動手,哪怕你自以為自己非常強壯。”
萊昂內爾大笑道:“不過聽你這麼說,我總算明白了蘇格蘭場每年為什麼會那麼多起襲警事件。報紙上的說法對你們這幫警察確實不公平,明明是遭受了無妄之災,卻還要遭到暴力執法的指責。不過記者嘛,就是這樣,他們也經常在版麵上畫羅斯柴爾德的諷刺漫畫,把我父親畫成大腹便便、兜裡還裝滿金幣的模樣。
我擔心再過幾年,他們畫我父親畫膩了,那他們的漫畫模特可能就要換成我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人生在世總歸要走這麼一遭。所以,放寬心吧,亞瑟,就連國王陛下都不能躲過他們的攻擊,更彆提你我了。”
亞瑟扣上帽子,打量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關於這些從艦隊街傳出來的攻擊,我倒是覺得沒什麼。因為我也不能說蘇格蘭場上上下下就是完全乾淨的,據我所知,蘇格蘭場和被執法者的互相攻擊通常是雙向的。”
“嗯?”萊昂內爾問道:“此話怎講呢?”
亞瑟端起身旁的茶杯道:“舉個例子吧,在我曾經主管過的陶爾哈姆萊茨區,肖爾迪奇大街的東邊,有個叫老尼科爾的地方,那裡居住著大約5000人,但它的糟糕程度在整個倫敦都是排的上號的。即便不用蘇格蘭場的口徑進行陳述,而是按照當地牧師的說法表達,你也很難從他的嘴裡聽出什麼好來。
我上任第一天就去找當地牧師聊過這個問題,他告訴我:‘老尼科爾的道德基準低到令人難以置信,人們的生活內容主要就是欺騙和隱瞞。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一個或數個不好言明的理由害怕警察。’我一開始也懷疑牧師的說法是否有誇大,但是很快,老尼科爾的居民們便用實際行動粉碎了我的這個猜想。
在我上任的第一天,老尼科爾的金斯蘭路警署就給我提交了一份上半年的犯罪報告。報告顯示,老尼科爾在上半年共有214人遭到逮捕,其中醉酒滋事72人、襲擊警察35人、持刀搶劫4人、猥褻3人、毆打妻子與過路女性16人、遺棄孩子1人、入室盜竊和街頭扒竊27人、聚眾賭博33人,喔,對了,還有倆自殺未遂的。至於剩下那些虐待動物、違反許可證規定售賣酒類以及一些亂七糟八的罪名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
對數字向來敏感的萊昂內爾聽到這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214人?也就是說在半年的時間裡,老尼科爾有4.2的居民遭到了逮捕?”
“沒錯。”
亞瑟喝了口茶:“這還僅僅是遭到逮捕的,以金斯蘭路警署的匱乏警力資源推斷,我傾向於認為當地一定還有不少漏網之魚。這些漏網之魚長年累月的積攢下來,說不準當地牧師的話還真不是在誇張。那個老頭子常年居住在那裡,再加上他的職責又包括了聆聽居民們的懺悔、為他們進行心理疏導,所以他知道的犯罪情報肯定比我們這幫警察肯定隻多不少。
我隻能私下裡為他祈禱,但願他回歸上帝身邊的時候,上帝能夠看在他工作量這麼大的份上,給他安排個好點的位置。他的工作量確實比一般牧師大太多了,在老尼科爾乾一天足頂得上在威斯敏斯特乾幾周的份量,所以我覺得他偶爾發發牢騷也完全可以理解。雖然是神的使徒,但終歸還是有脾氣的。”
萊昂內爾聞言禁不住搖頭:“我本以為倫敦的貧困猶太社區已經夠糟糕了,沒想到還有比它更爛的地方。”
“是啊!倫敦總是這樣處處充滿驚喜。”
亞瑟自嘲似的笑了笑:“每當我發現一個地區已經足夠糟糕了,倫敦總會摟著我的肩膀告訴我:嘿!夥計!你是新來的吧?彆他媽在這感歎了,因為更糟的還在後頭呢!”
阿加雷斯搭著亞瑟的肩膀開口道:“亞瑟,我可不記得我什麼時候改名叫倫敦了。另外,我對倫敦倒也沒那麼熟,我對耶路撒冷的了解才是最地道的。”
萊昂內爾問道:“你剛剛說的全是市民對警察的攻擊是雙向的,接下來的部分你方便說嗎?”
亞瑟又續了點茶水:“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彆往外亂傳就行了。或者說,你就算傳了也沒多大影響,因為產生影響的蘇格蘭場基本都已經處理了。”
“已經處理的意思是?處理警察?”
“當然了。”
亞瑟挑眉道:“萊昂內爾,雖然我們內部不乾淨,但是我們還是有明確條例規定的。而且我不否認艦隊街攻擊的原因就是,我們的警官隊伍裡確實有一部分人渣。蘇格蘭場每年都會解雇近百位雇員,尼科爾的金斯蘭路警署在上年度更是解雇了多達六名雇員。
去年尼科爾街發生的一樁案子簡直讓我丟儘了臉,一個警官在執勤期間跑到尼科爾街的酒館裡喝了酒,還在酒後毆打了一個盯著他看的孩子。而且他還在法庭上做了一樁自相矛盾的情況描述,那番言論令整個陶爾哈姆萊茨警區蒙羞,出席庭審的陶爾哈姆萊茨警區負責人克萊恩警督當場暴怒,直接命令他閉嘴坐下。庭審剛一結束,他便直接宣布了解雇決定。”
萊昂內爾好奇問道:“你為什麼會知道的這麼詳細,當時你在現場?”
亞瑟微微點頭道:“我在旁聽席。”
萊昂內爾笑著問道:“那你就沒生氣嗎?”
“當然沒有,或者說即便生氣了我也不會當庭大罵。”亞瑟端起白瓷茶杯與萊昂內爾相碰,平靜的開口道:“這一點我可是向你學習的,萊昂內爾。還記得嗎?我去買房的那次。”
萊昂內爾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條線:“所以說……”
亞瑟端著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沒錯,我隻是事後把克萊恩警督叫到了白廳街4號談了談話”
“哈哈哈。”萊昂內爾憋著笑問道:“你都說什麼了?”
亞瑟揉了揉太陽穴道:“讓我回憶一下,我應當是告訴了克萊恩警督。蘇格蘭場內部正在醞釀著一股躁動不安的焦慮情緒,雖然我並不想指摘他的工作,但是議會與輿論界對於當地治安與警員執法不力現象的關注度似乎正在提升。這讓蘇格蘭場的同僚們開始懷疑他的可靠程度,但我這個分管格林威治與陶爾哈姆萊茨的警司還是依舊信任他的。
不過,雖然我信任他的能力,也高度認可他目前取得的工作成果。但考慮到治安法官對蘇格蘭場長期以來的敵對情緒,我也明白當地的工作並不好做。所以,如果他覺得自己有些力不從心,大可不必太過勉強自己,是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的,我願意代替他向羅萬廳長委婉轉達調職前往更合適部門的任職申請。”
萊昂內爾聽到這裡一手捂著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亞瑟,我承認我或許在前半部分對你有所啟發,但是這後半部分多半是你自己領悟的,你就是有這個天分,大可不必都‘歸功’到我的腦袋上來。”
亞瑟將最後一點茶水也灌進了肚子裡,他笑著回道:“萊昂內爾,你太謙虛了。”
紅魔鬼搭著亞瑟的肩膀咬了口甘蔗,咀嚼了兩口,呸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的渣子:“亞瑟,謙虛的是你。你這個小混蛋天生就是要和魔鬼做交易的。繼續加油,我看好你。”
萊昂內爾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的笑淚,他追問道:“那克萊恩警督在這次談話後,有受到鼓舞嗎?”
亞瑟輕輕點頭道:“備受鼓舞。順帶一提,由於近一年來傑出的工作成績,克萊恩警督前不久已經榮升警司。現在他和我一樣,肩膀上都是頂著一枚聖愛德華皇冠徽章。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克萊恩警督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警官,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陶爾哈姆萊茨失去他是一個重大的損失,
但萬幸的是,我們在當地依然擁有譬如新上任的瓊斯警督,又或者是白教堂警署的萊德利警長這樣的優秀警務指揮官。哪怕是我在之前一直詬病的金斯蘭路警署,也同樣擁有著許多富有高尚道德品質與社會責任感的警官。據我所知,金斯蘭路的警官們和老尼科爾居民們的關係相當複雜。”
萊昂內爾問道:“怎麼說呢?”
亞瑟開口道:“金斯蘭路的警官除了完成日常的任務以外,還經常義務參與進一些本該不由他們乾的活兒。比如說,利用警員培訓中學到的醫學知識在醫生無法到場的場合進行一些簡單的醫學急救。又或者是製止家庭暴力行為,阻止丈夫毆打妻子、父母虐待兒童,儘管不論是在立法上還是蘇格蘭場規定條例裡這都不屬於他們的職責。
而且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老尼科爾的居民大多沒受過什麼教育、收入也很不穩定,所以許多人都依賴酒精過日子。父母在醉酒狀態是無法履行監護職責的,當然,他們在清醒狀態下也很少履行。正因如此,經常會有兒童走失在當地的三十多條街道裡。現在那裡的小鬼幾乎都學會了在走失的時候向警察求助,居民也常常會替他們報警,讓警察把這群小東西領走。
或許是因為這種案子發生的頻次太高,所以在金斯蘭路警署裡還添置了一些讓這幫小家夥兒安靜的玩具,他們甚至還拿出了專項經費給這群又渴又餓的小鬼買果醬和麵包。在這一點上,他們或許是整個倫敦做的最好的。除卻部分渣滓以外,金斯蘭路的其餘警官向來對得起身上的這套製服,他們的行為值得尊敬。他們是這片經常陷入絕望與麻煩教區的無價之寶。”
萊昂內爾笑著說道:“感謝你告訴我這麼多。亞瑟,就憑你剛才的這段話,我感覺我上繳的稅金應該沒白花。”
亞瑟琢磨了一下,稍加修飾道:“我隻能說,稅金確實有一部分沒白花。”
萊昂內爾笑著問道:“和你聊天總是令人感到心情愉悅。不過時間也不早了,或許咱們也是時候去三樓覲見一下國王陛下了。你的表演雖然還有一些可以改進的地方,但是總體上還是很成功的,至少國王陛下看得很開心,我覺得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亞瑟一邊走一邊問道:“安吉洛兄弟有說什麼嗎?”
萊昂內爾一隻手按在門把手上:“他們是瞧出了些不對勁,但是看在你用了他們劍術的份上,兩位大師也沒有太過計較。畢竟他們也明白的,這隻是一場戲罷了,又不是真的去戰場廝殺。如果真的想要看你和人捉對互毆,他們不應該來阿斯特裡劇場,而是去格林威治的街頭。而你的對手也不是巴黎劍聖伯特蘭,而是三五成群手裡拿著撬棍和短棒的街頭流氓。”
亞瑟笑著開口道:“萊昂內爾,你還挺懂行。如果哪天你賺錢賺煩了,或許可以考慮來蘇格蘭場體驗一下。”
萊昂內爾哈哈大笑著拉開了房門:“還是算了吧,我可打不過街頭流氓。”
亞瑟與萊昂內爾正聊著天,忽然,他們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噔噔噔的飛速下樓聲,緊接著便是一陣狂怒的咆哮聲:“你們兩個地痞彆跑!警衛!給我抓住那兩個混蛋東西!”
亞瑟聽到這話,下意識的抬起手準備拔出腰間的警官刀,可是剛剛握上刀柄,手上繃帶傳來的緊繃觸感還是讓他忍不住手一鬆。
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出手的時候,忽然看見樓上竄出兩道黑影。
諾頓法官一馬當先撞開了亞瑟與萊昂內爾,從人縫之中搶出了一條道路。
而緊隨其後的伯尼·哈裡森見到亞瑟,先是一愣,旋即尷尬又不失禮貌的脫帽一笑:“晚上好,黑斯廷斯先生。很抱歉,今晚的事情,辦的好像有點糟糕。”
語罷,哈裡森也不等亞瑟回話,便提著帽子跟著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