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老貴族與新皇帝
如果倫敦是個謎麵,巴黎就是謎底。
——吉爾伯特·基思·切斯特頓
璀璨的水晶吊燈灑下柔和而輝煌的光芒,將舞廳裝扮得宛如夢幻之境。
空氣中彌漫著玫瑰與紫羅蘭的香氣,與輕柔的香檳泡沫交織出一曲奢華的序章。
身著華麗晚禮服的李斯特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手指震顫滑動如同雄峰飛舞,旋律由輕柔漸轉激昂,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擁有生命,跳躍、旋轉。
雖然海涅經常當著亞瑟的麵詆毀李斯特的演奏隻有技巧沒有感情,但是在亞瑟這個粗通皮毛的鋼琴演奏者看來,李斯特的演奏不僅僅是技巧的展示,更是情感的傾瀉,這種時而如山間清泉般細膩流暢,時而又如狂風暴雨般激情澎湃,激烈與和緩的切換絲毫不讓人感到突兀,這可不是光有技巧就能做到的。
《幻想交響曲》,今晚樂隊指揮柏遼茲先生的代表作品,獲得羅馬作曲金獎的傑出作品,這首傾訴愛情的曲目作為華爾茲舞曲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觀眾們都被這股李斯特的魔音深深吸引,正在一旁閒談的紳士們忍不住閉目聆聽,仿佛在音符的引領下感受到了當初柏遼茲作曲時熱戀的感情。
有的人則凝視著李斯特那雙魔術師般的手,驚歎於他如何能從那黑白鍵中創造出如此豐富的色彩與情感。
女士們的裙擺隨著節奏輕輕搖曳,男士們則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整個舞會仿佛都被這份音樂所征服,化為了一個巨大的共鳴箱。
亞瑟的注意力焦點顯然都放在了音樂上,以致於他都沒有察覺到舞伴的微妙情緒。
德萊賽特小姐輕聲問道:“您來到巴黎以後,還沒有去歌劇院聽過柏遼茲先生的演奏會嗎?”
亞瑟微微回神,笑著回了句:“原本是有這個打算的,但是因為我的某位熱心朋友給我惹了些事情,所以我現在遇見這些巴黎音樂界的大人物們,通常隻能選擇繞著走了。”
“惹了事情?”德萊賽特小姐好奇道:“難道您那位朋友是寫音樂批評的專業撰稿人嗎?”
“嗯……”
亞瑟琢磨了一下海涅的營生,發現這位德意誌詩人的主業還真的挺難評的:“不算吧,他的主業是寫詩,但是也挺愛批評的,不僅僅是批評音樂,而且還批評文學。不過,他最喜歡批評的還是政治,那是他的興趣。從某種角度來說,我認為他批評音樂和文學隻是為了給批評政治提供資金。畢竟批評政治這種事一般不賺錢,而且還得擔風險。”
“是嗎?”德萊賽特小姐將信將疑的問道:“我平時並不關心政治,可是,如果寫政論不掙錢,為什麼巴黎市麵的報紙上到處都是政論文章呢?那些人難道不怕餓死嗎?”
亞瑟聞言笑道:“女士,我不是說寫政論不掙錢,而是說批評政治不掙錢,如果你願意讚美政治,那不止能掙錢,甚至還能當官。”
德萊賽特小姐問道:“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您的那位朋友不去讚揚政治呢?”
亞瑟回憶了一下海涅的為人,無奈的笑道:“您就行行好放過他吧。對於他來說,為了能夠融入這個社會,做一個物質和精神上的體麵人,他已經把大部分能犧牲的東西都犧牲了。在信仰上,他舍棄了自己的民族改宗當了新教徒。在金錢上,他背井離鄉來到巴黎,甚至靠著近乎於勒索的手段求生存。如果他願意讚揚政治的話,他本可以在從哥廷根大學畢業後就去讚揚普魯士的‘開明統治’,何必要等到流亡巴黎之後才開始讚美法蘭西政府的‘自由民主’呢?”
德萊賽特小姐不解道:“您是說,您的那位普魯士朋友來到巴黎之後仍然在批評政府?他不怕被逮捕後,扔到牢裡去嗎?去年聖西門主義者的報刊《環球報》就被警察突擊查封了,主編米歇爾·謝瓦利埃先生還被判刑一年,要不是梯也爾先生出麵說情,他這會兒多半還沒放出來呢。”
亞瑟笑了一聲道:“你這麼說,倒讓我對梯也爾先生的印象愈發改觀了。至於,我的那位朋友,您完全不必擔心,自從早年在普魯士吃儘了苦頭,他現在做事已經圓滑了許多。雖然他依然會批評政府,不過說到哪種程度不會被捕,他已經拎的很清楚了。”
德萊賽特小姐看見亞瑟侃侃而談的模樣,順著話茬向下接著問道:“您看起來很熟悉政治上的事情,您是在不列顛當過議員嗎?還是說,這些都是您的長輩教給您的?”
亞瑟倒也不避諱從前的職業,反正就算他不說,這位小姐去英國公使館裡打聽打聽也能知道他這個約克賊配軍從前是乾什麼的。
“其實我和您一樣,也不怎麼關心政治,因為不關心政治便是我的工作需要。至於我為什麼會了解這些,這也很簡單,因為我從前就是個突襲報社的警察。當然,現在的不列顛並不是十多年前,我們現在提倡出版自由,所以我們不能直接查封報社什麼的。
但是如果上頭有需求,我們就得一直向報社提起訴訟,雖然絕大部分情況下,法官和陪審團都不支持我們的起訴理由,但是隔幾天起訴一次的話,給那些報社添點麻煩總是沒什麼問題的。小報社被警察這麼搞上幾個月,就得疲於奔命乖乖認輸。”
“那大報社呢?”
“大報社?大報社之所以能夠成為大報社,那都是有原因的。他們的立場比政府還要靈活,風往哪邊刮,他們就往哪邊倒,例如《泰晤士報》這種,他們都是跟著社會的風向走。如果《泰晤士報》忽然開始猛烈抨擊政府,那就說明這件事情在社會層麵已經來到了不可逆轉的程度,我們一般也不願意去碰他們的黴頭。”
說到這兒,亞瑟忽然打趣道:“其實我自從來到巴黎之後,驚奇的事情發現了不少。比如說,明明巴黎對於政治言論的管控更加嚴格,但是巴黎的輿論卻比倫敦更喜歡批評政府。我前天路過孚日廣場的時候,發現牆上到處都是鴨梨的圖案,我一開始還以為這是種植園主在為自家的產品打廣告。但是那位正在塗鴉的窮酸藝術家卻告訴我,他畫的其實是國王路易·菲利普。鴨梨隻是大體輪廓,路過的行人在心中自行加上五官就算大功告成了。”
德萊賽特小姐聽到這話,輕輕揪了揪亞瑟的袖子,她小聲道:“這種事情您不能說破,這是巴黎人心照不宣的小玩笑。”
亞瑟聞言笑著眨了眨眼睛:“您莫非是忘了,我可不是巴黎人,而是個不懂規矩的地道英國佬。外國人在巴黎就隻有這點好處,揣著明白裝糊塗,當局還不能隨意指責我。您不知道,身為一名倫敦警察,我在不列顛的時候都快憋壞了。”
德萊賽特小姐聽到這裡,心中的疑惑總算慢慢解開了。
他原來是一個警察,後麵又當了外交官,而且就連巴黎警察總長亨利·日索凱都很尊敬他……
德萊賽特小姐一邊思索著,一邊使了個心眼兒:“那您……您這次去漢諾威難道沒有把您的太太一起接過去嗎?我記得外交官出行,都經常帶著家眷的。”
“如果我有太太的話,我肯定會帶上的。”亞瑟開玩笑道:“畢竟我這次出來連秘書和廚子都帶上了,不帶太太好像顯得我心裡有鬼似的。實不相瞞,如果不是我的另一位銀行家朋友正忙著處理倫敦的業務,他本來也打算和我一同來巴黎散散心的。”
“銀行家朋友?”德萊賽特小姐眼前一亮:“我能冒昧的問一句,您的那位銀行家朋友是誰嗎?說不定我爸爸還認識他,歐洲的大部分銀行家都和我們家族有生意來往。”
“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他兩年多以前還來過巴黎一趟,就是七月革命那會兒,你父親多半見過他。”
羅斯柴爾德!
德萊賽特小姐隻覺得腦袋被砸的暈乎乎的,羅斯柴爾德這個姓氏在巴黎的銀行圈裡可不是一般的響亮。
誰都知道,羅斯柴爾德家族巴黎分支的話事人詹姆斯·羅斯柴爾德是國王路易·菲利普最信任的金融圈人士。
雖然德萊賽特家族參與組建的法蘭西銀行是法國的中央銀行,握有發行紙幣的壟斷權,但法蘭西銀行的信用卻並非完全取決於自己,而是一定程度依靠握有大量金銀儲備的大型私人銀行,而羅斯柴爾德銀行就是其中最有實力的那一家私人銀行。
七月革命爆發後,如果不是羅斯柴爾德銀行為法蘭西銀行提供了大量金銀作為擔保,那麼法國公債的價格絕對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企穩。而羅斯柴爾德在關鍵時刻站在了七月王朝這邊,也順理成章的為他們贏得了新國王路易·菲利普的信任。
在法國的這個銀行家王朝中,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