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也爾聽到這話,飄出窗外的眼神又收了回來,他忍俊不禁道:“何出此言呢?奧當絲夫人難道沒有看人的眼光嗎?”
“不,恰恰是由於我母親太會看人了,但是她看人的標準與我不一樣。”
路易說到這兒,往外大倒苦水:“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母親為我挑選的正是有著一大筆財產,與此同時也在社交圈走紅的女人,可是,我就討厭這等女人。讓我把理由說給你聽。”
梯也爾皺眉道:“是嗎?可一般這樣的女人在巴黎都很搶手呢。”
亞瑟聞言搖了搖手指道:“梯也爾先生,看來您與我們見解不同。”
“喔?您也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亞瑟微微點頭道:“這和喜歡不喜歡無關,重要的是你想要追求什麼。在我看來,路易訂上這麼一門婚事其實未必是壞事,因為我在替我的朋友考慮時,出發點並非愛情。”
梯也爾興趣濃厚:“是嗎?看來您對女人很有見解?”
“見解談不上,但確實有一些稱不上多高超的觀察。”
亞瑟忽然想起了麵前這位貌似從前與克拉拉有一腿,於是他便借著酒力將克拉拉告訴他的那些‘梯也爾名言’總結了一番。
“依照我的見解,一個心胸高尚、趣味純潔、性情柔和、感情豐富、生活樸素的女子,在社會上是絕對沒有走紅機會的。我就敢下這樣的論斷:一個當紅的女人和一個當權的男人都屬於同類型,他們之間隻有一些細微的差彆。
使一個男人爬得比彆人高的那些長處,能夠造成他的偉大,造成他的光榮。而一個眾星捧月的女子把這種本領運用在社交上卻是可怕的惡習,她為了遮掩本性,隻能變得凶狠陰險。為了在交際場中勾心鬥角,必須在嬌弱的外表之下鍛煉出銅筋鐵骨般的身體。
這樣的時髦太太毫無感情,隻知道如醉若狂的尋歡作樂,隻有社交圈這種人多的地方才能替她涼薄的天性找點兒暖意,她需要刺激,需要享樂。因為她主意多於感情,所以把朋友和真正的愛情一齊為了自己的當紅給犧牲了。
這就如同一個將軍為了要打勝仗,不惜把最忠誠的心腹送上火線。走紅的女人不能算女人,既不當不了母親,也不是妻子,更不是愛人。在她用得著你的時候,她可以像是貓兒一樣與您親熱。但是當她用不著伱的時候,您連一張字條都彆想從她那裡得到。
所以,與這樣的女人相處,最好收起愛情的思維,而是用政治圈的規則辦事。一個乾政治工作的人的太太,必須是一架乾政治的機器,要懂得恭維奉承、鞠躬行禮。在她的身上,妻子的屬性很弱,更重要的是成為工具,野心家最忠心的工具。
代你火中取栗而不會連累你,甚至不會連累到你的朋友,隨便否認她也沒關係。一位政治家的夫人,要足智多謀像是費加羅。路易喜歡的那種多情、樸素的妻子幫不了他一點兒忙,而一位當紅的太太卻能讓他要什麼有什麼。
在很多時候,以男人的身份是很難攻克某些難題的,這個時候太太們的社交圈便是打破所有玻璃的金剛鑽,能替丈夫把所有的窗都打開。安分守己的德行適合普通的小市民,但是要做政治家,要在這個圈子混下去,自然免不了做些罪惡的事情。但遺憾的是,我的朋友,路易聽不進我的建議。”
梯也爾一手托著酒杯,一手的指甲在桌麵上畫著圈,他臉上的笑容輕鬆寫意,但亞瑟卻能從中讀出些苦澀的含義。
“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聽不進什麼建議。我那個時候也幻想著純真的愛情,要做最正派的人,要靠著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剛剛上大學,我父親和母親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母親和妹妹省吃儉用,熬出了我每年一千二百法郎的生活費。
所以說,我努力的讀書,其實不是因為我天生就喜歡讀書,而是因為家境貧寒因而不得不用功。我從很小就懂得打點自己的前程,四處考察社會未來的動向,再選擇自己學習的方向,以便在機會出現的時候捷足先登。
在上大學之前,在來到巴黎之前,我對社會充滿了憧憬。但是來到這裡以後,我才發現,來到了巴黎並不意味著你就真的進入了巴黎。學業出色、有能力並不是巴黎評判你的唯一標準,甚至他們都極少拿這些事務來評價你。
就像是你說的那樣,你得會混圈子,隻有你到了圈子裡,你才有機會向巴黎展示自己的能力。那個時候,我真的非常希望自己能有一位當紅的妻子去幫我進入那個很少接納外人的領域。但遺憾的是,我沒有奧當絲夫人那樣的母親,因此沒有人會為我安排相親,我必須得靠自己。
而想要憑借自己混進這個圈子,要麼你得有錢,要麼你得有名氣。但是如果你混不進圈子,你就很難有錢,也很難有什麼名氣,這就像是個死循環,完全是個無解的問題。”
生在凡爾賽宮的路易估計很難理解梯也爾的心情,但是作為比梯也爾起點更低的人,亞瑟卻很懂梯也爾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就像是他的發跡,表麵上他是由於法庭演講感動了倫敦市民,從而被皮爾爵士提拔為警督,但實際上,他完全是走了狗屎運,正好撞上了《天主教解放法案》要樹立典型。
而之後他打入倫敦社交圈的經曆,則是由於他在偵辦海上販奴案的時候,扯出了弗雷德綁架法蘭西通緝犯大仲馬的外交事件。正因如此,這個小案子才會驚動了內務部和外交部,最終派出了海峽艦隊給予弗雷德團夥致命一擊。
而海峽艦隊司令科德林頓將軍又正巧是皇家學會的成員,並且科德林頓夫人所在的藍襪社俱樂部對於電磁學最新進展也非常感興趣,因而亞瑟才得以憑借電磁學研究者的身份來到宴會上為這些小市民們完全沒機會見到的上流夫人們講課。
亞瑟這一路歪打正著,再加上背後還有魔鬼的幫助,這才能一步步走到這裡。
而梯也爾的出身雖然比亞瑟好一點,但他卻完全是憑借自己的努力混成了內閣成員,撇開其中運用到的見不得光的手段,如果僅僅看他這段經曆,同樣是一樁令人嘖嘖稱奇的不可思議壯舉。
亞瑟問道:“那您最後是怎麼解決這個死循環問題的?”
梯也爾並未言明,他隻是俏皮的衝著亞瑟眨了眨眼睛:“爵士,您對女人分析的如此透徹,難道還需要我說明怎麼解決問題嗎?這裡麵牽扯到了許許多多美麗的人,最初的是心思單純願意為了愛情赴湯蹈火的。而到了後來,就是需要我的,而且也更能幫上我忙的那些了。”
亞瑟笑了笑:“您就不能說的更明白一點嗎?”
梯也爾抿了口酒,他盯著手中緋紅澄澈的酒液開口道:“如果您非要問我,好吧,我給您的最終回答便是:您是怎麼走到這裡的,我便是同樣如何走到這裡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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