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方祂記事起,他就是鬼方一族的異類。
母親生下他後,不知是藥物的作用還是身體衰弱,每日醒著的時辰屈指可數,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昏睡。
族人都對他避之不及,有人稱他為“艾肯之子”,戎狄語中,意為惡魔的孩子。
孩子們會因大人的排斥去欺壓,那個為他而死的假鬼方祂,便是對他下手最重的家夥,卻在成人後,經由他的毒物控製,日複一日,聽命於他。
他說那替身生來如此,是一句謊話。
被人利用,連死都不被在乎的那個人,其實是他自己。
在鬼方族中,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人理會他,稚子年幼,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視線的喜惡。
被身邊人厭惡無視,活著,就是一種酷刑。
他說話哭鬨,彆人也隻會嫌惡地走開,有一段時間,他甚至畏懼開口說話。
一日,父親對他態度格外和藹,讓他把那碗湯羹送到母親房中。
“即便如此,你是無辜的呀。”
“不。”
鬼方祂貓一般的瞳仁中,映著清冷月色。
“我知道,那是有毒的,人吃了就會死。”
孩童不懂什麼是愛,隻會趨利避害。
“是我想討好父親,討好鬼方一族,我不想被孤立,不想像瘟疫一樣被人謾罵著躲開。
“所以,我背叛了母親。”
那天晚上,他看著母親喝下那碗藥,心裡有恐懼,有難過,還有——如釋重負。
隻是,他依舊沒有得到自己期望的。
父親憎恨母親,鬼方一族永遠不會接納他。
戎狄王族因為母親的遺言,沒有對他趕儘殺絕,卻也因他的謀害,對他充滿怨恨和忌憚。
而他親手毒害了,這世上唯一愛他的人。
這個可悲的故事,他後來看懂了。
“始作俑者呢,他們不應該處置鬼方族長嗎?”
“那個時候,戎狄王需要父親,那個毒害你們梁國的秘藥,便是經我父親之手,從花摩傳來。”
也許,戎狄王心裡清楚,他的妹妹巧取豪奪本就沒有什麼好結果,隻是他也需要和鬼方族的血脈紐帶,便默許了一切。
是他母親當初一意孤行,即便強勢如她,也栽倒在自己編織的情愛中,在臨死前,還為可恨的丈夫和兒子求了一條活路。
“父親燒掉了母親的遺體,像要讓她徹底消失,可你為什麼要燒掉那個人?”
大梁少用火葬,除瘟疫年間,焚燒屍體皆屬不敬惡俗,正如董向阜所說,入土為安。
北境的土地之下,埋藏著許多人,有敵人,有戰友,還有那位舉世矚目的天才將軍。
連她都和董向阜說起過,將來,想埋骨於此。
但,蘭螢不行。
“我得帶她回家,不能讓她孤零零埋在一個地方,見不到我。”
日夜輾轉,明珠曾無數次想。
她不在身邊,蘭螢臨終前一定不安心,她不能把蘭螢留在這裡。
“你和翟渠很像。”
對方無厘頭來這麼一句,令明珠生出好奇。
“為什麼這麼說?”
“當初,翟渠也把我母親的骨灰要走了,說帶她回家。”
那時翟渠年少,鬼方一族沒有人願意理會,是翟渠自己,一把一把,將姑姑的骨灰拾起來。
他在暗處看著,卻依舊未能躲過翟渠怨恨的目光。
“你把這些告訴我,如果我帶走你,豈非招惹翟渠。”
“長公主,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