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名滿京城的少將軍,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渾身素白慘淡,肩上披掛的紅英鬥篷換成了粗糙麻布,他站在送葬隊伍的前方,望著不知歸途的路。
董家、北境,一夕之間,儘數壓在少年的肩頭。
十七歲的董向阜,沉默地背起重擔,在世間紛擾中為自己尋一立足。
眾人皆以為他是繼任北境統帥的少將軍,風光無限,可隻有董向阜自己清楚,父親的昔日舊部,那些叔伯平日對他寬慰厚待,其實內部早已紛爭不休。
他們大多不願聽從一個毛頭小子的號令,既然鎮國公身故,那大家各憑本事,北境統領既為人臣,眾人便不是什麼世襲的家仆。
那些年,北境將領各執己見,四分五裂。
董向阜這才發現,北境將領之間,所謂牢不可破的萬眾一心,也隻是聽從於統帥的耳目,當他們認可的領袖失勢,眾人便會如蟻穴潰散。
齊銘將軍死後,這塊遮羞布其實已經搖搖欲墜,在鎮國公身故後,才一覽無餘地顯露在董向阜眼前。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家對齊宗態度一致,那個頤指氣使的無能之輩,最終未能插足北境邊防。
與戎狄之間,除了素日的小打小鬨,表麵上風平浪靜,實則在大梁每逢變動之際,對方總會伺機而動,而北境內部,武將們各自為營,軍心不穩。
眼下,他需要一場勝仗,大梁也同樣需要一場勝仗,讓他得以收攏軍心,讓大梁在戎狄的騷擾試探中得以喘息。
可戰爭絕非兒戲,軍火、糧草、戰術,還有雷霆萬鈞的士氣,缺一不可。
終於,他看到了轉機。
“董向阜,我們找機會和戎狄打一仗吧,我發現他們那裡有個好東西。”
自他們交好以來,這並非明珠長公主第一次口出妄言。
但唯這一次,他們不謀而合。
可董向阜自幼在北境,深知早已不複往昔,翟渠所謂的“各有掣肘”,不過是大梁靠恫嚇和威勢營造的假象,邦交互市也隻是緩和的手段,若真刀真槍地打起仗來,北境討不了便宜。
即便贏了,也將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最糟的結局,便是大梁百年來據守的北境防線被攻破。
所以,這一仗要打,卻不能毫無顧忌,能在相持中迫使對手求和,冬季便是最佳時機,而他意料之外的是,長公主殿下為北境承諾的殊榮,竟一一兌現。
起初,此役背水一戰,卻又占儘天時、地利、人和。
明珠長公主站在將士們麵前,宣告這是屬於他們的英雄時代,台下,震耳的歡呼呐喊響徹雲霄,他站在人後,看見了她眼中的興奮,那是被聲望喚醒的滾燙欲望。
他要娶她為妻的念頭,愈發明確。
現如今,火油開采、製器成型,形勢一片向好。
而眼前這一頁頁泛黃的紙,卻猶如當頭棒喝。
“我父親……是被齊宗毒害身亡……”
董向阜恍若失神,口中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
這不爭的事實擺在眼前,他隻覺得氣血上湧,一股滔天的怒意快要衝破心胸,不僅是因為父親的枉死,更因為下毒的真凶居然是——
齊宗,那個渣滓爛人!!!
“竟然!竟然是他——!”
董向阜眼眶赤紅,脖頸上青筋暴起。
“為北境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無一不以繼承齊銘將軍遺誌為己任,他可是齊銘將軍的親兒子啊!通敵、迫害同胞!!如此卑劣下賤之舉,他也做得出!!!”
身為將門之後,英靈遺誌尚存,大梁百姓眾擎共舉,可他齊宗,忠於的又是什麼,齊侯的世襲爵位有他,真是玷汙了先輩的鮮血。
若齊銘將軍泉下有知,該有多心寒……
董向阜手中緊攥著那幾頁口供,滿目悲憤,明珠輕搭上他的手臂,想要安慰他,卻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