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格爾君、哦,華宮先生!”吉田老板驚訝瞪大眼睛。
他原本正坐餐桌旁玩報紙上的填字遊戲,注意到門口風鈴響動,抬頭打招呼前還真未料到這樣熱辣滾燙的上午十點半也會有客人過來,而且還是稀客中的稀客華宮先生。
吉田與華宮做了那麼久的鄰居,還是同齡人,理應很熟,實則這麼多年來他倆一直沒有太多交集。非要說的話,吉田老板其實更加熟悉已故的華宮夫婦。住這麼近,大家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想陌生也難。
夫婦二人給人留下的印象非常糟糕,是一對傲慢古怪的落魄貴族,但那也比他們的兒子小華宮強。華宮夫婦為尋找兒子受過多少罪,每次兒子離家出走回來他們又有多喜形於色,老街坊全部看在眼裡,舐犢情深這樣的感情放在整個人類群體都是可以共通的,如此這番,自然對他們口中叛逆任性的兒子充滿偏見。
儘管就與小華宮見過寥寥數麵,遠遠隻聽過幾回華宮家爭吵打鬥的動靜,偏見已經存在,眾人不說摻和人家“貴族”的家事,直接出麵指責小華宮不孝順,起碼明裡暗裡的嫌惡排斥沒斷過。小華宮從前試過幾次想找大夥說點什麼,每次都會遭到粗暴拒絕,之後性子愈發孤僻疏離,常常一個人背著書包在馬路上悶頭走路,畢業後進城打工,少有回來,回來碰到也是一聲不吭。
人們竊竊私語看吧,就說他是個不討喜的任性家夥吧?
後來小華宮又與父母大吵一架,摔門離去,再也沒有回來,華宮夫婦淒風苦雨,他的風評瞬間差到極致。吉田鄰居家的兒子意外跟華宮先生成為好友,深覺流言不可信,常常極力幫華宮先生在眾叔叔阿姨麵前辯解。然而想要改變一個人的既定印象何其艱難,吉田老板過去好幾年才肯耐下性子仔細觀察,發現對方確實本性不壞。
橫濱人知道橫濱事,能堅持如此嚴苛的領養條件,每年回來穿的都是同一套陳舊衣服,這種孤兒院院長壞不到哪裡去。
所以他們一家三口為什麼能鬨成那樣?華宮不想說,朋友即便有所猜測,也不會大喇喇揭露好友的隱秘傷疤,說到底老鄰居的改觀沒法影響到如今的華宮,他又何必四處宣揚。
吉田老板明白這個道理。
誤會解除,他心頭實在過意不去,幸虧還有機會彌補曾經自以為正義的排擠。在海邊住容易遇上暴風雨,吉田老板每每收拾好自己家,問候過勞德家,便會溜達去華宮家看看。鄰居家的小子沒法常來替他朋友照看,告訴吉田叔叔華宮家院門的鎖壞了,輕輕一推就能開。有滲水的地方吉田能修就幫忙修好,不能也不逞強,打電話給華宮,提醒他找維修工來處理。
他們的關係慢慢緩和,依舊說不上話,至少華宮匆匆路過自由軒的時候看見吉田,也願意微微點頭示意一下,唯獨自由軒他是一次也沒進來過。
進來又不好坐坐就走不點餐,省錢嘛,吉田理解。聽說孤兒院條件不好,他手頭閒錢不多,隻能托鄰居家的兒子捐贈一些舊衣舊物,聊表心意。
今天華宮先生是與朱諾君一同進來的,臉上也帶著淡淡的笑,看來生意談得很順利啊。
胖老板職業素養極佳,放縱自己短短詫異一秒,立即露出燦爛笑臉,簡單折好報紙,起身給他們各倒上一杯免費涼白開,也答應幫忙做見證人,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雖然平時大家都“中也”“中也”地喊,其實朱諾勞德才是中也戶口本上的名字哦,“中也”是親朋好友叫的昵稱啦。
中原中也早早在腦子裡打好草稿,謝過老板送的水,取出資料夾裡麵的紙筆,迅速擬好合同,交給華宮先生過目。
華宮良治低頭,白紙黑字,條款清晰,他事前了解過的合約模板大概也就是這個模樣。
“開始了嗎。”金發少女、少年推開自由軒的門,風風火火衝進來。
阿爾格爾中途回家取小蛋糕感謝太宰去了,稍微耽擱了幾分鐘。
“汪~”
挎包上的舒爽眯起眼睛,狗狗喜歡空調!
中原中也自覺挪出一個空位,讓阿爾坐過來“沒有啦,你動作真快。”
“因為外麵好熱,不想多待。”
年輕人們自覺降低聲音說話,小狗歪頭享受胖老板的撫摸,華宮先生逐條讀完覺得沒有問題,轉手將合同推給吉田,讓見證人確認合同內容。
華宮慢吞吞摸出西裝口袋裡的筆做準備,輕快的心逐漸沉澱,發酵出苦澀的氣息。
簽下去就必須跟蘭堂先生談判,而一旦談判,他就再無反悔的餘地。他不可能拒絕交易,華宮宅即將消失,如同朋友他家的房子,那套日式庭院以後是會變成又一棟彆墅新居,還是又一個爛漫花園?華宮出賣了它,他沒有資格知道它的未來。
右臂新傷隱隱刺痛,筆尖輕顫,使用這麼多年,他竟突然有些拿不穩自己並肩作戰的夥伴。
華宮宅是父母的家,痛也好,幸福也好,全是父母強行給予,他被迫接受,與庭院中反複遭到擺弄的白砂一樣,隻是家裡一個物件。物件能算作家庭成員嗎,或許家主一意孤行認為算,然而在“物件”眼裡,一個物件怎麼能是家庭成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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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山水生出新芽,楓葉壁紙不複紅火,老試卷歸順裝箱,工具箱隨手安放,綠蘿撿來時僅三四片皺巴巴的葉子,如今也舒展開來,鬱鬱蔥蔥一大捧。
這麼多年過去,華宮良治直到今天才在少年們的陪伴下放慢腳步。回憶著舊時光的點點滴滴,他終於發現自己居然完全憑借本能,主動給老宅留下了痕跡。物件不會給家留痕,人可以,家庭成員可以。華宮宅總算成為他們三人共同的家,在父母去世之後。
可憐兒子依然看不清父母對自己是愛還是恨,他總是吝於浪費時間在這棟老房子上麵,天真地以為不必著急,房子就在那裡,不會逃,不會死,他遲早有一天能夠回來,慢慢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