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一個會先來”,這是一句很老很老的話,老到阿爾格爾隱約聽鹵肉店老板在內室這樣教訓兒子也無動於衷,隻專心站涼棚下,撐著大腿撅起屁股半蹲熟食櫃前,認真研究是買檸檬雞爪還是鹵鵝。
這個夏天吃了太多次檸檬雞爪,膩;鹵鵝很香,但今天午飯的正菜是經典法餐油封鴨呢,好像口感上有點重複,做開胃小菜會很奇怪,唔……
阿爾格爾直起腰杆,用漢語大喊“吳老板,我要五斤鹵牛肉。”
瞧瞧,他又被外人帶著不自覺使用了腦子裡自動裝載的語言。普通話真精簡呀,沒有那麼多無聊敬語,大熱天說起來隻覺得十分清爽,喊起來都清爽。
少年是該大聲喊出來的,吳家父子你來我往,不肯低頭,動靜越鬨越大,一層薄薄的牆壁根本藏不住一老一少兩個東北漢子的熊熊怒火。老板娘候在熟食櫃對麵手足無措,縱使戴上廚師專用口罩遮住下半張臉,都能感受到她的羞憤尷尬。家醜不可外揚,然而丈夫兒子吵起架來哪裡還顧得上看不見摸不著的臉麵!
所幸阿爾格爾終於選好要買的東西,裡麵也結束掉“要是哪天我跟你媽都不在了你該怎麼辦”這樣傷心的話題,她急急呼出一口氣,清爽應了一聲,連忙拉開玻璃櫃裡麵那道小門,撿出兩塊黑色牛肉,顛了顛,憑經驗放案板上割掉一小坨,上秤一稱,竟是標標準準的五斤肉。
阿爾格爾崇拜鼓掌,老板娘於是也矜持微笑。氣氛正好,蘭波掛掉電話,卻不用她幫忙切片,把錢遞過去,匆匆接過塑料袋叫上阿爾便走。
“怎麼了嗎。”阿爾格爾迷惑緊跟。
蘭波輕咬舌尖,難得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換手將陽傘鹵肉一並提好,笨拙攬過小金毛的肩膀試圖給他支撐,用中文含混道“路上再說。”
他也被帶偏了。
從前的精英間諜回到車上便冷靜組織好語言,轉動車鑰匙點燃發動機,餘光隨時注意副駕少年的表情,儘可能和緩地告訴他天馬家出事了。
“……誒?”
意外之所以能叫意外,正是因為憑什麼樣的智者,也完全沒辦法預料到它的發生。
在這樣一個尋常的炎熱夏日,他們那天沒能迎來尋常的快樂午餐時光,就像阿蒂爾、魏爾倫沒能撈上早先看好的“魚”,中也、保羅沒能洗乾淨新從地下三十米挖出的一小塊銅礦石,太宰沒能和來接自己回家的番大叔確定他們的新計劃是否順利。
成步堂叔叔打電話通知大家,夢見的媽媽死了,死在東京一家知名餐廳,死因是一盤摻有河豚毒素的生魚片。
阿爾格爾手腳發涼,眼神恍然無措。他緊緊抱住布偶亞曆山大先生,回家接上中也,蘭波與天馬一家不熟,選擇留下陪小狗,換成保羅駕駛,與番刑警的車一道疾馳趕回江東區。
很多事情似乎上天早已給出預警,隻是當時的人們視而不見。天馬夫人的鞋子突然壞掉便換一雙新的出門,喜愛的餐廳爆滿就跟偶遇的朋友拚桌,服務員道歉大菜做不過來便先點一些現成的涼菜稍微填填肚子,居然一意孤行,平白辜負了老天的好意。
神明表示,你們想多了,根本沒有預警。
悲痛欲絕的人總想回頭尋找那些玄之又玄的蛛絲馬跡,證明自己曾有機會避免悲劇發生,仿佛這樣就可以抱著那個“如果當初”的假設性幸福來麻痹既定現實的絕望。可實際上證明後陷入自責,徒增傷悲才是常態。
回到今天剛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這又是一個尋常假日。
阿爾格爾翹著腳悠閒享用自由軒特色早餐時,天馬夫人正一一檢查門窗,夢見繞開門口的行李箱,歡歡喜喜迎接一早出門給轎車加油的爸爸。她與阿爾上的是同一個暑假補習班,眼下終於得空,一家三口決定趕在開學前回老家鬆快幾天,吃過午飯就走。
到了晌午,成步堂龍一也琢磨著去外麵吃。
自從洗清冤屈,成步堂答應禦劍回法律界幫他的忙,終日在家積極備考律師資格證。天太熱啦,成步堂不做律師好多年,背書背得頭大,美貫昨晚陪親生爸爸準備外地巡回演出的道具也累壞了,父女倆都不想開火做飯,巧了,王泥喜法介也不想。
王泥喜是律師,他加入偶像兼同母異父妹妹養父的事務所後短短一個星期便濾鏡全無。成步堂經紀公司受不住王泥喜先生的抗議,正式改名為成步堂萬能事務所,畢竟王泥喜負責刷馬桶,他說什麼是什麼吧。有國際歌星拉米洛亞讚助,加上紮克給的養娃錢,成步堂偶爾帶兩個小朋友吃頓好的那還是輕輕鬆鬆。
所以他們在餐廳遇到了天馬一家,所以有了勞德們趕到警署看到他跟美貫安慰夢見的這一幕。天馬先生不在,他的秘書美葉院一時半會兒沒法從天馬市趕來,全靠王泥喜攙扶著搖搖欲墜的市長先生前去配合警方辦理相關手續。
天馬夫人的死非常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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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還沒來得及抵達現場,繼天馬夫人之後,另一個餐廳食客在眾目睽睽下倒地身亡。眾人難免驚叫騷動,一名服務生主動站了出來認下兩起命案。
天馬夫人的死似乎又沒那麼簡單。
犯人在沾上人命前也隻是一個可憐的受害人家屬,律師無恥,檢方無能,真凶無罪釋放,這種情況在法律的黑暗時代並不少見。家屬拚命查資料想讓真凶付出代價,沒想到會查到“一罪不二審”這條原則。他惱恨至極,一掌揮開筆記本電腦。
如何不恨!以後那人即便是判刑,也不是因為他殺死了他的家人,而是犯下了彆的罪,出現了彆的受害人,伸張了彆的正義。
不甘心。
難道我的家人就必須不明不白,連個公道都討不回來嗎?
不甘心!!!
法律給不了的公正,家屬決定哪怕不擇手段也要拿到手。
真凶權大勢大,保鏢隨行,輕易近不得身,唯一一個愛好就是吃。他已經混入對方常去的高級餐廳,打探清楚死敵愛吃的菜,萬事俱備,隻缺一種趁手的毒藥,一種無色無味,可以殺人於無形的毒藥。
他是藝術生,原本應該像無頭蒼蠅一般亂轉找不到法子,橫濱猖獗的黑市給了他這個機會。
一大瓶精煉河豚毒素膠囊。
真方便啊,不需要掌握提取這種天然毒素的技術,不需要找渠道在被人疑心前購入大量河豚,不需要擔心不敢吃河豚肉隨意廢棄會引來警察注意,他傾儘家產買下了那個誘人的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