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歧越發莫名其妙,李神醫為何從地牢出來,一路上都在問周管家的事情。
他遲疑片刻,還是回了。
“矛盾,沒什麼矛盾啊。”
這些年,他和周勤早就把南宮府當自己家了,與兩位公子更是勝為親人,能有什麼矛盾?
腦子裡搜刮一遍又一遍,好半晌,他才恍然記起個不對勁的地方。
“倒是有件事……”
前些日子,南宮朔月私下叫他,讓他秘密去查一件事。
即自己爹娘真正的死因,他發覺些疑點,懷疑背後事有蹊蹺。
畢竟爹娘武功高強,怎會輕易容區區一幫山匪所殺?
吳歧深覺有理,他當時也隨了南宮引夫婦出門,後被一行山匪引開,等解決人回來時,南宮引夫婦已命喪黃泉。
那群山匪的武功的確不算高,他們的功夫又遠高於自己,就算寡不敵眾,也不該如此之快?
放眼地上的山匪屍體,還沒有自己殺得多,實在是怪。
就是當時陷在悲慟裡,沒想太多。
事後想來,的確是十分地不對。
他當即著手去查,還道,“周兄心思縝密些,我去同他商量一下。”
南宮朔月卻擺手,“周伯日理萬機,事務繁忙,先不要打擾他了。”
說得也是,吳歧不以為意。
可這句話放到現在來,就不像表麵那麼簡單了。
他不住地聯想起地牢裡抓的人,段無救被下毒了,還是同二少爺收到的八角錦盒一樣的毒,這很難不說明——
背後存在第三人。
李神醫一路上,都在問一個人。
那第三個人……
他滯住腳步,不可置信地望向李蓮花,滿目苦痛不堪的詢問。
李蓮花沉默了。
沉默,有時候往往是最真實的答案。
他明白了。
在綿綿密密的刺痛裡,恍然大悟,幾欲踉蹌。
李蓮花扶了他一下,他緩了良久,才從混沌裡,騰一下清醒過來。
南宮弦月有危險!
他顧不得侍衛房的破骨刀,疾步掠走。
李蓮花剛想說,那邊已經有人守著了,沒來得及。
索性,魚死網破的時候了,多一個人也不是壞事,算不得打草驚蛇。
他便由他去了,自己進了侍衛房。
他沒有往床底下鑽,而是單手拖開床。這樣來得快,也不費什麼力氣。
在地上踩了踩,有塊地方響不一樣。
他蹲下去,揭開那塊看起來很正常的板子,一應物品映入眼簾。
黑布包裹的東西橫陳在上,打開,是雙頭彎曲的破骨刀。
其中一頭,還殘存著大片血跡。
下麵,則是一些信箋。
他拾起來展開,是有人寫給段無救的,字跡同錄有生辰禮的折子上一模一樣。
“倒是沒人看清過你。”他冷嘲地笑一聲。
將信箋卷進袖子裡,拿上破骨刀,他站起來,跨步迅捷離開。
剛出門口,頭頂銀光凜凜,數十把刀破空劈下。
裹滿殺意的風陡然烈了,卷起地上的落葉。
“主人說了,放你們生路不要,偏生多管閒事,那就由不得他無情了!”
一個黑衣護衛陰惻惻道。
李蓮花展臂一傾,婆娑步避開,身形如魅影般繞到圍堵之外。
他牽了下唇角。
“我竟不知,這南宮府的主人,何時姓周了!”
一群人撲了個空,回身再度殺去。
李蓮花看著黑壓壓的一片人,眼底泛出淩冽的冷意。
同樣冷的,還有一個地方。
燭火通明的靈堂內,白綾垂墜。
南宮朔月的屍身斂在棺內,棺蓋未覆。
他雙手交疊平放胸前,閉目安詳。
蓮花形塔座的長明燈燃在下麵,風過搖曳而經久不息。
南宮弦月和李相夷上過香,虔誠地叩了三叩,然後席地坐在兩側的樁柱旁。
兩人都沒什麼話說,就那麼待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南宮弦月沒有起伏地開口,“你說,人死後會去哪裡?”
他說這話時,眼神是渙散的。
李相夷抱著膝蓋,思考了一會,“會去他覺得最親近的地方吧。”
“可能明天在院子裡看花,後天在桌前常坐的位子吃飯……就像活著的時候那樣,隻是眼睛看不見而已。”
南宮弦月以為他會說幽冥地府,聽到這話,不免想起了無數個明天後天。
他再也止不住嗚咽起來,眼淚不停地往下流。
“他說過要陪我長大的,騙子……”
李相夷勾過他肩背,讓他靠著自己,任憑那淚水浸濕肩頭。
南宮弦月今晚平靜太久了。
過了好一會,抽噎聲小了點。
李相夷想起什麼,從懷裡摸出顆糖。
看糖紙的樣子,還是南宮大哥之前給的。
“吃糖嗎?”他遞過去,“吃了就不苦了。”
南宮弦月蹭掉眼淚,也不看他,隻伸手去接。
剝開塞進嘴裡,味道彌漫開來,一點也不甜。
他含著糖,鼻音濃重,“你也是騙子。”
李相夷沒有反駁,自己也剝了一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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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糖的確不甜。
糖在嘴裡苦苦地化完,丫鬟淩霜端來兩碗湯。
“這是醒神湯,少爺和小公子喝一碗罷。”
她是南宮朔月的貼身侍女,來府上好些年了。
本是要被爹娘賣進青樓,換錢養弟弟的,幸虧大少爺給了鴇母十倍銀子,才幸免於虎口。
來府上後,她總是細致入微,力求把每一件事做到最好。
每月得了例銀,還會到寺裡捐香火,求菩薩保佑大公子早日痊愈。
她做糕點的手藝也很好,南宮弦月和李相夷都很愛吃。
兩人不覺有他,站起來捧過湯碗。
離天明尚有些時間,後邊停靈還要兩三天,晚上守靈得熬上幾個大夜,喝了不至於犯困。
淩霜垂下掌盤,等他們喝完。
就在碗緣快碰到嘴邊時,有虛影掠過,砰砰就是幾道響。
他們手雙雙一麻,碗摔落下去,應聲碎裂。
“彆喝!”
是四顆迥異的石子,兩顆從靈堂的白綾後打來,兩顆從靈堂外打來。
打來的,一個是不知何時藏好的笛飛聲,一個是火急火燎趕來的吳歧。
怎麼回事?
他們低頭一瞧,瞬間明了。
那醒神湯咕嚕咕嚕冒著白泡,有毒。
幾個人下意識往淩霜瞧去,皆是質詢。
她卻是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嘴裡張張惶惶,“毒,怎麼會有毒……”
吳歧眉心皺起,“淩霜,你也……”
背叛南宮府了嗎?
淩霜很明白那未儘之意,抱著掌盤,拚命地搖頭。
“不是我,我沒有,不是我……”
她眸中,滿是對信任的渴求,可所見非虛,大家如何能信?
笛飛聲掃她一眼,“你說不是你,那是誰?”
他不苟言笑時,裹挾著無與倫比的威壓。
淩霜抖了一下,才急忙辯解,“是周管家,周管家讓我端來的!”
說完,她才驚覺出這話背後的含義,“周管家……”
隨後,又是不可思議,“不,這不可能!”
笛飛聲無視她的反應,隻哼道,“你們南宮府的人還真是蠢,一個兩個都被耍得團團轉。”
李相夷和南宮弦月則是茫然,並夾雜著不好的預感。
“你們在說什麼,什麼被耍,關周伯什麼事?”
說曹操曹操到。
周勤邁步而來,先是不明所以地打量一番。
然後恍然串起起因經過,對淩霜吹胡子瞪眼,破口大罵。
“你這賤妮子,居然要加害少爺和李小公子!”
淩霜死死盯著他,似要把那張麵皮盯穿去。
她撂下掌盤,竟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明明是你!”
“我本來要去擦香案,是你叫住我,讓我把湯端過來的。”
“還有,你今日說按公子的吩咐,去院裡拿東西,其實去廂房下了藥,對不對?”
她驀地冷笑一聲,“我早該想到的,為何眾姐妹都昏沉沉的,我吃了醒神藥也不頂用。”
“我們都接觸過的,就是桌上的茶水,那茶蓋上,殘留著一股寧梧香的味道!”
寧梧香,是一種靜神安眠香,格外珍貴難得,光是一錢,就要上千兩銀子。
那香味很淡,卻持久殘留,隻要用過,好幾天都散不掉。
剛周勤過來,她又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香。
其實,眾人湧進南宮朔月房間時,她也聞到過,隻是未作多想。
現下出了醒神湯的事,她一下子串起來了。
遂指著周勤,聲淚俱下地控訴,“那香的最後一錢,公子自己都沒舍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