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無邊無際。
京城千家萬戶的屋頂上,輕功飛著兩個人影,高低錯落而去。
一個杏白,一個藏藍,往皇城的方向。
行至惠仁坊時,一條幽暗的窄巷裡,響起驚天動地的腳步聲。
一個緋色官袍的青年男子,著急忙慌地狂奔著。
後頭追了一大批黑衣客,皆是手持利刃,殺氣磅礴。
陡然,官袍男子摔了一跤。
爬起來時,一把短劍已擲了過來,正向他後背。
“阿飛,先救個人!”屋頂的杏白道。
“管那麼多做什麼,這天下每天都打打殺殺的,”藏藍回,“找李蓮花要緊。”
兩人正是方多病和笛飛聲。
方多病卻凝眸蹙眉,固執不走,“那個人好像是——”
我爹!
皇城司監牢內。
葛麗藤抓著柵欄,笑盈盈地對李蓮花道,“我現在沒那麼恨你了。”
“你是不是想知道紫蛇荊的解法,我告訴你。”
“隻要,你答應我個條件。”
李蓮花並不信,她會托出來。
至於條件……
他忖了忖,有些黯然傷懷,“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未儘的願望?”
葛麗藤一癟嘴,“你這麼說出來,就不好玩了。”
“我換個人。”
她衝牢房外招手,“棒槌,過來下。”
不知為何,軒轅隨當即反應的是自己,“我?”
葛麗藤點頭,“嗯。”
軒轅隨“……”
他哪裡棒槌了?!
“你找我做什麼?”他走過去,儘量地好聲好氣。
這麗妃娘娘也不過二十出頭,說起來,比他還小些。
“我答應告訴你們紫蛇荊的解法了。”葛麗藤道。
“真的?”軒轅隨大喜。
這下不用掉腦袋了。
可是……為什麼心裡不太好受呢……
然而不管怎麼樣,死局已定,他救不了葛麗藤,也不會救她。
“你要我們做什麼?”軒轅隨問。
總歸,天上不會白白掉餡餅。
“你們去我殿裡,床底下有個暗盒,把裡麵的東西拿來。”葛麗藤指揮道,並把打開的方法說了出來。
“還有,”她著重強調,“院裡那棵很大的冬青樹下,埋了樣東西,幫我挖出來。”
兩人應下,去了她殿裡。
撩開珠簾進到臥房,李蓮花一抬手,“去拿吧。”
軒轅隨撇撇嘴,在香榻前蹲下,把手伸進床底摸索起來。
果不其然,扣下個暗盒來。
“你說,裡麵會是什麼?”他邊操縱機關,邊隨口問。
“反正不是救你命的東西。”李蓮花直言不諱。
軒轅隨心一涼,“都什麼時候了,你能不能不說這麼戳心窩子的話!”
李蓮花什麼話都不說了。
盒子打開,兩人都是一詫。
細細想來,又合情合理。
那是一套衣裳,上麵繡著奇異的圖騰,還綴著叮鈴作響的銀飾。
南胤的服製。
他們收好衣服,去了院外。
南向牆邊,一棵高大的冬青樹聳立著,在蕭索的冬天,顯得枝繁葉茂。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何人所栽,何法所育,它竟在冬日,開出密密匝匝的杏黃色小花來。
凜風一過,細碎的花朵紛紛揚揚落下,灑滿兩人的肩頭。
李蓮花提著宮燈,開口道,“挖吧。”
軒轅隨橫他一眼,“為什麼又是我?怎麼著也該輪到你了吧。”
李蓮花作勢捏捏胳膊,“哎喲,我這手也酸,腿也酸,怕是會耽誤時辰。”
“軒轅統領如此高大威猛,力大無窮,必是很快就能挖出來了。”
胡扯!
前麵那句。
軒轅隨積著滿腔怨憤,抓起剛扛來的鐵鍬,賣力乾活。
東西埋得不算深,也就鏟了一二十鍬土,便挖出來了。
是一個塵封的酒壇。
李蓮花垂眸一看,心下了悟。
他摸出塊疊好的帕子。
軒轅隨以為是給自己擦手的,便去接。
這人嘴巴厲害了點,人還是挺好的。
沒想到,李蓮花竟蹲了下去,把酒壇上的土都仔細拭掉了。
他尷尬地收回手。
這時,對方卻把臟帕子丟給他,“你可以換一麵。”
軒轅隨下意識接過,無言以對。
兩人帶著東西,回到監牢。
葛麗藤歡歡喜喜地接過,眉眼是從未有過的笑意。
“多謝。”
“現在可以說紫蛇荊的解法了吧。”軒轅隨飽含期待道。
葛麗藤抖開衣裳,“你們先出去。”
軒轅隨巋然不動,“你說了我們就出去。”
真是個沒眼力見的!
李蓮花拖了他一把,“人姑娘要換衣服,走了。”
軒轅隨這才愣愣地跟他出去。
臟亂汙濁的牢房裡,葛麗藤褪去一身漢人的華服,取下莊重繁麗的珠釵。
取而代之的,是舊時的靈巧衣衫。
她提著裙擺轉了個圈,銀飾撞在一起,清脆繞耳。
然後,她揭開酒壇,清甜醇香的氣味立馬溢散出來,充斥著整個牢房,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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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酒香越飄越遠,李蓮花也隱隱聞到了。
是一種淡雅的槐花香。
在不久之前,他聞過。
一會後,傾酒而下的聲音響起,斷開,接續的,是異域的曲調。
葛麗藤喝了兩口酒,在唱南胤的小曲。
“飲我兒時酒,著我舊時裳……夢裡槐花落,山河日月長……”
音調起伏悠揚,明快如石上清泉,卻始終裹挾著,一種繾綣不去的憂傷。
李蓮花聽不大懂南胤話,儘管蘇小慵教過些,但她也是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
不過,同樣是人,感受是相通的。
他知道那歌裡,是走不出的宮牆,回不去的時光。
所以,人要做夢。
夢裡的日月很長很長,長到生命的儘頭,也永不遺落。
忽然間,哐啷一聲,什麼堅實的東西落地碎了。
伴隨著,還有什麼倒地的重重悶響。
壞了——
李蓮花急忙跑回牢房,軒轅隨緊隨其後。
隻見陶片零碎,酒漬濕了一地。
葛麗藤倒在地上,仰麵朝上,嘴角漫出一絲黑紅的血來。
那酒裡是見血封喉的毒。
她早就給自己布好了,最後的路。
歌聲斷斷續續,慢慢終了。
她閉目含笑,回到了最初的夢裡。
夢裡是三千槐花落,是親朋在側,是完好無缺的家。
“怎麼會這樣……”軒轅隨喃喃,怔在原地。
李蓮花眼眶微紅,腦海裡是繚繞不絕的綿長小調。
宮外。
惠仁坊的窄巷裡,橫七豎八躺著滿地的黑衣屍首。
方多病俯身,從一個黑衣客身上扯下一塊腰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