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連翹決定翻牆。
翻過去才發現,廚房小院的牆不是孔家外牆。她要想出去,還得翻好幾道。
那就再翻,但是……是誰在扯她的裙角?
“下來吧,”那個要命的聲音道,“是我。”
孔佑站在圍牆下,神情和煦地看著滿臉是土的沈連翹,看著她瘦削的肩頭,看著她身穿奴婢的衣服,看著她那枚薄薄的魚骨簪。
她是嚴管家在路上買的丫頭。
她是嚴管家在路上買的丫頭。
孔佑的心裡,反反複複都是這句話。
那家人窮到把她賣出去。
那家人窮到讓她為奴為婢。
孔佑緩慢地搖頭,眼眶有些濕潤。
怎麼會這樣,他在箱子裡放了一百兩銀票。
一百兩!
這孩子長到現在的吃穿用度,也花不了五十兩。
這孩子該吃了多少苦頭啊?
都怪他,都怪自己,在那個被人追殺的雨夜,迫不得已把她丟棄。
“東家……”沈連翹從牆上滑下來,看著臉色鐵青的孔佑,為自己求情,“您就當沒見過奴婢成嗎?把這個月的工錢結一結,放我走吧。我家裡還有八十老母,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她的養母當然遠不到八十歲,她也沒有孩子。
但是戲文裡見到山賊的人,不都這麼說嗎?
“跟我走。”
孔佑抬腳離開,沈連翹不情不願地跟在身後。
“東家……”她狠狠心道,“不用結工錢了,箱子還給你。那箱子是奴婢在荒郊野外撿的,不是奴婢的。”
孔佑悶不做聲走在前麵,也不回答。
沈連翹接著勸道:“要不然……奴婢就接著做您的奴婢,把賣身契簽了,就是孔家的人了。”
不知是不是“賣身契”這三個字刺激到孔佑,他忽然轉過身,牽住了沈連翹的手臂。
男女授受不親。
他很克製,沒有牽她的手。
他握著她薄薄的手腕,與她的肌膚隔著夏衣。
孔佑帶著沈連翹向前走去,走到一座院子前,推開門進去,對她道:“你以後,住在這裡。”
這是一座乾淨清爽的院子。
房屋朝南,屋前種著石榴。
石榴花已經零星開放,透著讓人歡喜的紅豔。
院中還立著秋千,一陣風吹過,秋千微微搖晃。
“給我住?”沈連翹驚訝地怔在院中。
“給你住。”孔佑道。
“奴婢不做小姐!”
院子是好,但一想到要做反賊,她還是不敢要。
“不做小姐,”孔佑想了想,點頭道,“那你做東家吧。”
一日之間,如墜夢境。
他不像是要害自己,他聲音誠懇,眼中有莫名的痛色。
“東家,”沈連翹仰著頭問,“我是那誰……的女兒?”
“是。”孔佑道。
“反賊?”她問道,“東家要包庇反賊?”
“不是,”孔佑搖頭,“我不是包庇反賊,是包庇你。你娘當年,救過我的命。”
那這就說得過去了。
現在東家是要報恩。
“但是我娘沒救過晉王的命,”沈連翹連連點頭,“所以我得防著晉王。”
“真聰明。”孔佑誇她。
“東家更聰明,”沈連翹這才放下戒心,“東家還知恩圖報,東家還有錢有勢!”
孔佑笑了。
他看著沈連翹,忽然問:“你想知道你父母的事嗎?他們是誰,他們怎麼死的,你還有什麼親人。這些,你想知道嗎?”
沈連翹搖著頭往院子裡走。
不用擔心被人捆綁見官,還有了這麼大一個院子住。
她該高興的,但是卻又傷心。
“從小到大,每次受人欺負,我就想找到我父母,讓他們為我出頭。但今天東家既然說他們已經死了,那就先彆說了。”
她的淚水從臉上流下,怕孔佑看見,沒有轉身。
就那麼站在原地,沈連翹扶著秋千軟軟的繩子,低聲道:“我以後盼不來他們了。”
她仰起頭,假裝伸手扶發簪,把淚水抹去。
得了這麼大的好處,以後做小姐了。
可她也失去了那麼大的盼頭,沒了父母。
孔佑還要再說什麼,院門口突然有人闖進來。
“東家!東家!”嚴管家喜形於色道,“東家你猜,咱們小姐是誰?”
孔佑轉身往外走,對嚴管家道:“是咱們丫頭。”
嚴管家憋了一肚子的話被生生截斷,他驚訝地看著院子裡的沈連翹,問道:“東家怎麼知道的?”
孔佑沒有回答,他隻是囑咐道:“再去買兩個丫頭。”
“不用不用,”沈連翹轉過身擺手,“我自己伺候自己就成。”
她剛才情不自禁的傷心已經消失。
臉上帶著能暖化斜陽的笑。
她笑起來,真美。
晉王劉禮回到王府時,已是晌午時分。
他累極了,卻不想吃,也不想睡。
給兔子喂了一把草,劉禮忽然喚人過來。
“去查個人,”他清聲道,“是個丫頭,南街孔家的丫頭。查查她家裡還有誰,什麼時候進孔家的。”
總感覺兄長不是那種急色的人。
睡丫頭而已,犯不著追過去認真解釋吧?
或許,這不僅僅是一個丫頭?
劉禮的下屬很能乾。
傍晚時分,就到了沈家門口。
沈家長子沈大河正坐在門外啃骨頭,看到有人衝著他走過來,不知怎的,莫名哆嗦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