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孔佑逃出來了。
陰冷的箭鏃跟隨著孔佑搖搖晃晃的身子,緩慢移動,始終照準他的胸口。
劉禮的視線,也盯著孔佑的身體。
他雖然目光堅定,步履不停,但他受了傷。
有刀傷,也有箭傷。
能從大將軍楊嘯手中逃脫,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劉禮的箭法很好。
隻要他鬆開手,孔佑便會立刻被殺。
至於死亡原因,推給楊嘯便是。
但是……十六年了,孔佑還是擋著自己前程的人嗎?
不,他已經不是皇太孫,他甚至都不是皇孫,他隻是一個皇室旁支的世子罷了。
這樣的他,自己要再殺一次嗎?
劉禮緊握弓弦,汗水從他的額頭滴落,沿著臉頰、脖頸,沒入濕漉漉的領口。
隻不過半刻鐘,他已經渾身濕透。
內心深處有一個力量讓劉禮挪動弓弩,一寸一寸下壓,最終箭簇朝下。
那是兒時的他與父王對抗的力量,是十六年來,埋藏在他心中的,那一個“不”字。
“兄長,”劉禮低語道,“欠你的,我還了。”
孔佑勉力支撐著自己,往前走去。從那條崖壁小路向下,有一條密道,可以直接通往懸崖下麵的空地。
他要儘快找到禁軍,要帶領禁軍抵擋楊嘯。
楊嘯的目標能是自己,就能是劉禮。
希望他有足夠的時間,希望嚴君仆能迅速來援。
孔佑撕開衣袖綁紮傷口,剛剛走出稀疏的叢林,便聽到了劉禮的呼喚。
“兄長!”
他從遠處跑來,身後背著弓箭,腰間挎著寶劍,神情緊張而恐懼,一如回到了七歲那年。
那年春天,當孔佑從著火的驛站逃脫,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劉禮。
“我沒事。”孔佑安撫他,隨即立刻問道,“你有多少禁軍?”
“三千。”
劉禮立刻答道,他扶住孔佑,帶他坐在石頭上休息。
孔佑沉思片刻。
按照楊嘯行軍打仗慣用的排兵布陣謀略,有前哨後探,加之一些散出去的哨崗,以及不久前見到的那些兵馬,粗略估計,他該帶了約一萬人。
三千對一萬,的確有些懸殊。
孔佑撿起一根樹枝,清理掉地麵上的樹葉,淺淺畫出附近的山路和山梁走勢。
“楊嘯在這裡,這裡,以及這裡,有約一萬人。”
他沉聲道。
被捉之後,孔佑便竭力多記些信息。
“一萬!”劉禮瞬間緊張起來,“禁軍帶的兵器不多,根本無法與他們近戰。”
“不用近戰,”孔佑道,“可遠攻。”
“那就更沒有辦法了,”劉禮著急地站起身,“弩弓是管製軍械,即便是禁軍,帶的也隻是小巧的單臂弩。”
單臂弩的射程並不遠,不能跟敵人拉開距離,就無法避免近戰。
孔佑又在地麵畫了一條路,那是一條略寬的路,路的旁邊,他畫了一把弩弓。
“這裡,”他坦然道,“藏著一百把五矢連弩。”
劉禮的眼睛瞪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孔佑。
五矢連弩,不似十矢那般笨重,卻又比單臂弩射程遠、威力大。
劉禮是聰明的人,不問那些弩弓是怎麼來的,為何藏在邙山。
他扶著孔佑起身,帶禁軍在那條大路兩邊搜尋,果然找到被青草覆蓋的陷阱,裡麵藏著五矢連弩。
“要快。”孔佑道,“天黑之前,把反軍引入峽穀,禁軍藏身於山洞,分而擊之。”
孔佑把禁軍一分為三,他雖然虛弱地坐著,眼中卻似燃起熊熊烈火。
排兵、布陣、誘敵、擊殺。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他善守又善攻,他是運籌帷幄的智者,是決勝千裡的將軍,是寸土不讓的王。
劉禮靜靜看著孔佑謀劃,看那些禁軍眼中露出崇敬的光,看他們出擊必勝,帶著更大的敬意回稟。
劉禮靜靜地看著,忽然感覺有一種後悔的情緒,啃噬著自己的心。
或許是自己小看了他。
十六年帶給孔佑的,不僅僅是背井離鄉的辛苦,還有無法掩蓋光芒的成長。
那些朝臣錯了。
孔佑雖未受教於皇室大儒,卻在鄉間集市,在最不起眼的商賈中,學到了難以比擬的智慧。
劉禮向後退了一步。
“楊嘯已經是負隅頑抗,”他沉聲道,“我帶著一隊禁軍去抄後路。”
他不僅僅要抄後路。
還要把楊嘯殘部趕到孔佑身邊。
兄長,對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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