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您在看鳥窩嗎?”
身後的婢女一麵詢問,一麵把大氅披在沈連翹肩頭。
暖融融的感覺瞬間包裹住她,沈連翹搖頭道:“阿靖,你會爬樹嗎?”
這個名叫阿靖的婢女,聽說是陪她長大的大梁宮婢。
阿靖笑道:“婢子哪兒會爬樹啊!宮裡擔心有刺客,也不準種這麼高的樹。郡主您想要那個鳥窩嗎?婢子去喊個人,把它捅下來。”
她說著躍躍欲試,就要去找根竹竿。
沈連翹連忙攔住她。
轉過身去的瞬間,不知為何,沈連翹心中忽然浮現一個少女攀爬樹枝的場景。
似乎是在一個破舊的民宅裡。
樹下還有個身影拿著竹竿,大聲喊著什麼,用竹竿拍打少女的後背。
那少女身形靈動,很快從樹枝跳到矮牆上去,一轉眼就不見了。
她的背影很瘦,頭發淩亂,脖頸後有一道長長的傷痕。
下意識地,沈連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裡平坦光滑,什麼傷口都沒有。但沈連翹出神許久,那個赤腳沿著矮牆逃跑的身影,為什麼如此熟悉呢?
晉王劉禮邁步踏入德陽殿,穿過沉默不語的大臣,回避禦座後皇帝凜若冰霜的視線,下跪問安。
自從皇帝準許他求娶沈連翹,晉王便很少來朝中議事。
他是有辱族親的殘疾皇子,不需要建功立業,也藏去奪位之心。不出現,才符合眼前的形勢。
“匈奴已突破朔方關隘,晉王還有心弄花賞月嗎?”皇帝開口問道。
弄花賞月,這是知道他常常在大梁使館逗留了。
“是兒臣的錯,”劉禮誠懇道,“兒臣已卸去征北軍將軍職務,沒有父皇的旨意,不敢妄議軍情。”
幾位大臣麵含同情,偷偷看了看劉禮。
晉王依舊身姿偉岸儀表不凡,可他垂著的衣袖內,右手之處空空,讓人不由得感慨。
晉王像一顆被皇帝用完即棄的棋子,征北後回來,沒有恩賞關懷,隻有漠不關心的疏遠。
親生兒子尚且如此,物傷其類,不由得令人脊背發寒。
皇帝煩悶地揮了揮手,打斷劉禮的辯解,揚聲道:“你與匈奴曾在漠北鏖戰,依你之見,朔方和並州的軍隊,不足以阻擊匈奴嗎?”
劉禮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也明白了皇帝的意圖。
他是想讓在京都駐紮的征北軍留下,防衛京城。
劉禮低著頭,有些玩味地笑了。
從小到大,他一直以為,父皇是表裡如一堅不可摧的。
從一個不受先帝器重的皇子,到逐步勾結朝臣與先太子抗衡,再到宜陽驛站外,不惜兄弟相殘射出火箭,之後清理朝中大臣,登基為帝。
他的父皇強大、剛硬、毒辣、近乎於魔鬼。
可直到今日,劉禮才發現,端坐在禦案後的男人,已經老了。
老到色厲內荏,老到鼠目寸光。
劉禮藏起心底的不屑,揚聲道:“兵法有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兒臣雖然曾經挫敗匈奴,卻不明白匈奴為何能恢複元氣攻破關隘。想必原本匈奴內部意見不統一的各個派係已經聯合。如果是這樣的話,兒臣認為單單朔方和並州的軍隊,恐怕不足以抵禦匈奴。”
聽到劉禮這麼說,朝中大臣紛紛鬆了一口氣,不過皇帝的神情卻更加陰寒。
他抬眼看著劉禮,像看著一把生鏽無用的匕首。
“照你這麼說,”他道,“城外的征北軍也要去支援了?”
“兒臣拙見,還是要由父皇英明定奪。”劉禮道。
“臣附議。”
“臣等附議。”
大殿內想起朝臣此起彼伏的聲音,就連神情懨懨垂著眼皮的禦史中丞魏光嗣,也開口附議。
皇帝隻能勉為其難答應。
在另外幾個朝臣的建議下,他命趙王劉恪帶領征北軍北上,同朔方軍隊一起夾擊匈奴。
劉恪雖然不太情願,也隻能硬著頭皮領旨出發。路過劉禮身邊時,他故意擦著劉禮的斷臂,險些把劉禮撞倒。
劉禮踉蹌一步站穩,含笑避讓。
他不在意這個。
趕緊退朝,回大梁使館要緊。
婚期臨近,劉禮準備了好些東西要沈連翹挑選。
王府的裝飾都要換成連翹喜歡的,她要用什麼妝台,也得讓她看一眼。還有貼身蓋的被褥、床上鋪的毯子,什麼顏色什麼質地,這些都需要女主人決斷。她如果想去外麵鋪子裡逛逛,自己也要跟著掏銀子。
飾品就更不必說了,每每想起沈連翹以前那支魚骨簪,劉禮就覺得心疼。
所以他特地囑咐宮中尚方局,隻要不違背例製,東西要越貴重越好。
同心上人的快樂相比,其他的事不值一提。
大梁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