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連翹早就斷定當年宜陽驛站的大火是皇帝放的,但她怎麼也想不到,劉禮也在其中。
她更沒想到,劉禮會在北地刺殺孔佑。
劉禮肯定以為自己得手了,所以扶靈歸鄉,假惺惺地站在自己身邊,安慰她,陪伴她。
沈連翹退後一步,忽然覺得萬分惡心。
一個人為何能虛情假意到這種程度,一個人怎麼能表裡不一地活在世上呢?
所以孔佑才會刺傷劉禮。
那是複仇的刀,為自己,也為家人。
她不該阻止的,即便永遠忘記良氏族譜,她也不該阻止。
“我先回去了。”
劉禮的傷口已經縫合好,孫莊正為他蓋上薄毯。沈連翹開口告彆,轉過身時,感覺劉禮的手攥著自己的衣袖。
她沒有停腳,她的衣袖被拉扯攥緊,又一點點,從劉禮手心掙脫出來。
京都局勢平定後,孔佑回到了世子府。
這裡的一切都沒有改變,除了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走到沈連翹原本居住的院子裡,見秋千空空,石榴花含苞待放,屋內的妝台上有一層細灰。
她已經離開太久了。
掌燈時分,江流來報,說嚴君仆醒了,想見主人。
孔佑立刻去看他,病床前,嚴君仆回答了孔佑的疑惑。
“小姐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果然是不記得了。
孔佑的心沉下去。
嚴君仆很悲憤。
“卑職回來阻止小姐同晉王成婚,發現她有些不對頭。後來查問了很多人,才知道她在宮宴上中毒。這毒多半是晉王下的,為了什麼,卑職就不必說了。那會兒成二小姐還在京都,四處奔走找人醫治小姐。但沒過多久,晉王便在禦前諫言,封成二小姐為華容公主,送去大梁聯姻了。成二小姐臨走時留下一張名帖,說太醫孫莊,也在為小姐的事想辦法,咱們有事可以去找孫莊。”
孔佑緊抿唇角,俊朗的臉在燭光的照射下,比往日更加冷厲。
“我知道了。”他淡淡道。
聲音波瀾不驚,卻透著令人生寒的殺氣。
嚴君仆莫名便緊張起來。
“依卑職淺見,小姐雖然失憶,但健康無虞。”
孔佑不說話,卻搖了搖頭。
失去記憶,傷不在身。在心,在魂魄。
此時外麵又有人報,江流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
孔佑抬起頭。
江流道:“這是裁縫鋪的周掌櫃。”
沒有稟報便把人帶進來,可見江流覺得這個人有必要見。
孔佑沒有責備他的魯莽,問道:“周掌櫃有事嗎?”
周掌櫃打了個躬,臉上帶著感激的笑,緩緩道:“是這樣的,年前貴府的沈掌櫃在小的鋪子裡定製了不少衣服。哪知做好後,彆的衣服都送了出去,世子府關門謝客卻送不到。小的等了好久,一直到今日聽說世子爺回來了,沒顧上收拾被匈奴打砸的鋪子,就趕著把衣服送過來。雖然過了季,但這料子是十足的好料子,今冬穿,也還新著。”
衣服嗎?連翹做的衣服?
卻不知那時她想穿什麼衣服,喜歡什麼花樣。
孔佑的視線向後看去,周掌櫃連忙從身後店夥計懷裡接過一個好大的藍布包。拉開包繩,取出幾件棉服。
“這件是世子爺的。”他雙手奉給孔佑。
竟然是給他做的。
孔佑看著天青色的棉服,觸摸衣袖上特意縫製的雲紋,喉結微動,心中被濃濃的酸澀封堵,一瞬間竟然無法開口說話。
周掌櫃卻又掏出一件衣服。
“這件是嚴管家的。”
“我也有?”嚴君仆不顧身上的傷,把手伸得老長去接衣服,牽動傷口,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又疼,又得意。
“江流,你看看,小姐給我做的!”
嚴君仆忍不住拉江流來看。
江流撇著嘴站遠了些,哪知周掌櫃又取出一件。
“哪位小哥名叫江流?單子上寫的這個名字。”
“我!我!”江流樂得叫起來,拿起衣服跟嚴君仆的對比,炫耀自己的更厚些。
“那是因為小姐知道我不喜歡厚的!”嚴君仆不肯落下風。
“我得謝謝小姐去。”江流忍不住說道。
嚴君仆卻扯了扯他的衣袖。
一片歡快的氣氛中,孔佑已經站起身向外走去。
那件棉服被他抱在懷裡,像抱著一個剛剛降生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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