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朝中反對孔佑的人很多,但是奉常大人徐易水占星問卜後,還是擇定了冊封日期,上表奏請陛下恩準。
皇帝批複得很快。
聽內侍說,是躺在病床上,點頭允許蓋下印璽的。
由此判斷,皇帝的病情似乎更嚴重了。
為儘孝道,孔佑每日都會到祁安宮請安。
皇帝有時醒著,便同意見一見。有時在昏睡,孔佑便在殿外聞著湯藥的味道,施禮後離開。
熬過了征戰殺伐和陰謀暗算後,日子似乎變成了平靜湖泊上的一艘小船,不會傾覆,就那麼悠悠向前,到了冊封大典這一日。
典禮在宮中舉行。
皇帝遣丞相為正使,禦史大夫為副使,其餘朝臣隨往,陪同孔佑到達祁安宮外。
那裡放置著一條方正的桌案,上麵鋪有繡著龍紋的玄色錦緞,錦緞之上陳列冊、寶以及禦杖。
孔佑受冊寶,對著禦杖三跪九叩,等同謝恩。正副使取過禦杖,進殿呈送給皇帝,便算複命。
這之後皇帝該駕臨德陽殿,帶領孔佑,接受朝臣跪拜恭賀。
但今日陛下重病,朝臣便在德陽殿中,跪地聆聽陛下詔書。
詔書是丞相成堅起草,皇帝擬定的。
“帝王繼天立極,撫禦四海,必建立元儲,以綿宗社無疆之休。孤仰惟祖宗謨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慶,端在元良。今有先太子嫡子劉琅,日表英奇,溫良恭順,內有純孝治國之德,外具開疆拓土之能。茲恪遵先帝遺命,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於天辰十六年四月十六日,授劉琅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係四海之心。”
誦讀完詔書,典儀大聲唱道:“拜——”
孔佑便先向皇帝的禦案跪拜,再接受朝臣的跪拜恭賀。
皇太子冊封大典,這便完成了。
接下來,昭告天下的詔書會快馬加鞭送到各州府。
對百姓來說,大周有了一位皇太子。而對孔佑來說,是他這麼多年艱辛跋涉後,有了結果。
他沒有辜負父王母妃的期待,沒有辜負孔醉老大人的教導。他從幽州寒涼之地來到洛陽,誅奸逆、殺匈奴,得民心,慰百姓。
隻是如果那個人還記得自己就好了。
她會笑得很燦爛,會開心得忍不住多吃一碗飯,會跳起來,攀著他的脖子,嬌小的身子懸掛在他的身上,搖搖擺擺。
今日豔陽高照,初夏的日光很炙熱。
孔佑頭戴白珠垂九旒冕,以紅絲帶做帽帶,犀角簪導,兩耳旁點綴青綿飾物。玄青色的圓領太子袞衣上繡著九章花紋,山火龍蟲氣勢恢宏,其餘宗彝黼黻等端莊持重。
他今日英姿颯爽氣宇軒昂,隻是身邊缺了一個人。
孔佑向宮門走去。
宮門外便是禦街。
今日會有皇室宗親在禦街觀禮,等著孔佑離開時拜賀。
孔佑穿過宮門,看到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在鄰國和屬國的使團中間,有一位姑娘安靜地站著。
沈連翹身穿大梁皇族服飾,端莊優雅。那明豔的茜紅,像是山崖上露出的紅寶石。那冒出幾滴汗水的額頭,讓人無端愛憐。
她的眼神比那日見時清亮些,微微低頭,雖是白天,卻如滿月當空,引人注目。
一位婢女為她撐著傘,可宗親跪地施禮時,不知為何那婢女突然向前踉蹌一步,青色的傘麵險些劃傷沈連翹的臉,掉落在禦街正中。
眾目睽睽下,孔佑俯身撿起陽傘。
大街上擠滿了人,卻安靜得針落可聞。
沈連翹的眼神有些驚訝,孔佑看著她,笑了笑。
他走過去,冠冕上的白玉珠輕輕顫動,衣襟摩擦出匆忙的聲音,護衛和內侍緊緊跟隨著他,似乎生怕出什麼事。
然而孔佑隻是舉起傘,撐在沈連翹頭頂,為她遮蔽起一片陰涼。
“勞煩郡主移步,跟本宮走一程吧。”
他已經是太子,是東宮之主,可以自稱“本宮”了。
沈連翹抬頭看著孔佑,一瞬間如墜夢中。
那時在小橋下,孔佑也是就這麼撐起傘,執著道:“沈連翹,跟我走。”
沒想到千難萬險後,他仍舊為她撐起一把傘。
朝臣和宗親向後讓開,沈連翹輕輕抬腳,跟著孔佑向前走去。
他們走到哪裡,哪裡的人們便跪下去,哪裡便有恭賀之聲。
孔佑為沈連翹撐著傘,以大周太子的身份,疼惜著大梁郡主。
所有人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也都明白了這是未來皇後的人選。
但孔佑沒有想那麼多。
他隻是,要讓沈連翹陪著自己,走晉封太子後,禦街的這條路。
沈連翹不是普通的女子。
沒有她陪伴的天下,也便不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