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孔佑的救命恩人,即便不會挾功邀賞,孔佑也會給他們足夠多的報答。
那個報答,會是皇後之位嗎?
如果孔家要自己屈居妃位,自己會甘心嗎?
沈連翹審視她的內心,覺得慌亂又無力。她想到城隍廟坐坐,又想起那裡已經沒有父母的牌位。
天下之大,她是孤身一人了。
怎麼會這樣呢?
明明當初被沈家厭棄欺辱時,她尚能堅強應對。如今得了幾日溫暖,便割舍不下了。
心中正亂,忽然見一個男孩從孔家大步走出來。
是魏光嗣的小兒子,魏元濟。
魏元濟悶悶不樂地垂著頭,手裡的燈籠左搖右晃,差點熄滅。餘光見街角站著幾個人,他漫不經心地抬頭,待看到是沈連翹,頓時樂了。
“師姐!”
魏元濟跑過來,離近些時又突然止步,認真整理了衣襟,才昂頭挺胸走過來。
“你在孔宅做什麼呢?”沈連翹問他。
“我聽說郡主和太子今日不在東宮,便想著或許會來孔宅。被我猜中了!師姐你果然來了。太子殿下呢?”
魏元濟向沈連翹身後看看,沒見到孔佑,他反而更開心了。
“我攢了些銀子,想請郡主吃飯。”魏元濟大大方方地邀請。
被一個十歲的小公子邀請吃飯,還是第一次。
沈連翹和阿靖相視一笑,點頭道:“好,吃什麼?”
“當然是京都最好的酒樓,最好的菜。”
魏元濟拍著胸口得意洋洋,清嫩的臉頰被燈籠映照得紅紅的。
雖然年紀小,魏元濟卻熟悉請客吃飯的禮儀。
請客人點菜,再細細問客人有沒有忌口,想喝什麼酒。沈連翹出汗,他便搖動蒲扇。沈連翹伸手,他便遞上茶點。他甚至請了一位樂伶,隔著屏風奏樂。
琴音安靜幽遠,如高山流水、萬壑鬆風。
沈連翹雖然不懂樂理,也聽得漸漸入迷。
過不多久店家奉上酒菜,魏元濟給沈連翹斟酒,他自己卻沒有喝。
“你怎麼不喝呢?”沈連翹問。
魏元濟答道:“我怕我喝醉了酒,就不能送師姐回去了。而且我年紀小,父親大人說,過早飲酒,腦袋會壞掉。”
他的腦袋可不能壞掉,他還有好多事要做。
沈連翹聞了聞酒香,輕輕抿了一口。
是專門為女性釀造的酒,爽滑綿柔,微辣回甘。
喝了一口,感覺心中的沉悶散掉一些,便去喝第二口。
“你怎麼想起請師姐喝酒呢?”沈連翹問。
魏元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想了想道:“聽說師姐要出嫁了。我家中長姐嫁人前,總是讓我給她偷偷買酒喝。我想著或許師姐也需要,可師姐在京都沒有弟弟,沒有家人,所以我便來了。”
沈連翹抿唇笑笑。
魏元濟的聲音低了些,猶豫著道:“我同母親說,不想你嫁給太子。可母親說師姐年紀到了,年紀到了不成婚,便會錯過良人。哎……”他歎息著,“都怪我年紀太小。”
沈連翹沒有留意魏元濟絮絮叨叨說些什麼,她心中都是孔花嫵的話。
待魏元濟從店家手中接過蜜瓜,沈連翹忽然問:“你學《詩經》了嗎?”
沈連翹是沒有學過《詩經》的,她隻學了《論語》。
雖然過目不忘,但是沒有過目的東西,她是想不通的。
魏元濟點頭道:“才讀過幾篇。”
沈連翹在酒香中托著頭,半睜著一隻眼睛問:“那你讀過‘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嗎?這首詩的後麵是什麼?”
突然有了可以賣弄的機會,魏元濟立刻來了精神。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為沈連翹背誦。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沈連翹心中“轟”地一聲,仿佛什麼東西從天空塌落,埋葬了她的心。
她看著眼前搖頭晃腦的魏元濟,舉起酒盞,再一次一飲而儘。
不知道喝了多少,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靠近,把她抱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