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硯聞訊,立刻叫上老牛、楊剌子和兩個胡匪,火速趕往法租界。
待到抵達愛多亞路時,天色已然擦黑,卻見李在淳正帶著兩個高麗棒子候在大世界門口。
兩人雖是頭一次見麵,但彼此卻不難相認。
畢竟,斷指的標識,實在難以偽裝。
雙方剛一碰頭,趙國硯便問:“人呢?”
“不在歌舞廳。”李在淳朝身後的大世界指了指,低聲說,“跟個女人在露天劇場裡看雜技呢。”
趙國硯點了點頭,旋即吩咐老牛等人留在門外附近守候,自己則跟著李在淳買票走進大世界娛樂場。
此時,雜技表演正當高潮,露天劇場內格外熱鬨,掌聲雷動,喝彩喧囂,人勢之鼎盛,粗略看過去,少說也有千八百號觀眾在場。
兩人來到座席後方,李在淳抬手指向東南角,悄聲耳語道:“在那邊,跟個女人坐一塊兒,不是白西裝,銀灰色那個,看見沒有?”
趙國硯循著方向看過去,沒費多大工夫,便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阿銘的身影。
原因無他,隻因全場觀眾的目光,大多都彙聚在舞台中央,唯獨他始終將注意力放在旁邊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二十幾歲模樣,衣著談不上富貴,看起來卻也出自於殷實之家。
阿銘在她身邊,可謂極儘諂媚之能事,哄得那女子花枝亂顫,雙頰泛紅,心思竟也全然不在舞台上。
趙國硯環顧四周,咂了咂嘴,問:“這雜技表演啥時候結束?”
“十點鐘。”李在淳低頭看兩眼腕表,“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趙國硯點點頭說:“這裡人太多,等著散場吧,讓老牛他們彆逼太緊,我在這盯著他。”
“用我的人幫忙麼?”李在淳問。
“不用,江家有江家的辦事風格。”
趙國硯低聲囑咐幾句,隨即便獨自立在露天劇場的角落裡,目不斜視,將阿銘的一舉一動儘收眼底。
李在淳彆無二話,當下便轉身先行離開。
如此熬過一個鐘頭,雜技表演終於在一片喝彩聲中落下帷幕。
觀眾紛紛離席散場,阿銘也不例外。
隻見他站在女伴身邊,前擋後攔,左推右搡,護送著那女子在人群中穿梭,那副巧言媚態的神情,簡直無異於宮中太監。
可男人所鄙夷,注定為女人所歡喜。
阿銘那副殷勤做派,非得配上俊俏的外形,以及瀟灑的舉止,才能稱得上是紳士風度,不信換個嘴歪眼斜的過來,那就立馬變成非奸即盜、圖謀不軌了。
觀眾相繼離開大世界娛樂場。
阿銘和女伴也隨著人潮來到十字街頭,便在這斜月疏影之下,手拉著手,麵朝法租界以西漸漸遠去,間或談談莎士比亞和易卜生,德先生和賽先生,既浪漫又時髦,真好。
兩人穿街過巷,終於在臨近公共租界的一棟公寓樓前,停下了腳步。
臨彆之際,免不了卿卿我我,摟摟抱抱,末了再索一個吻,這才發覺世道當真變了。
阿銘想要上樓喝口水,卻被女伴推了回去,指指樓上的一扇明窗,悄聲低語幾句,最後到底各自散了。
女伴上樓以後,在窗口打了個暗號,阿銘見了,仰頭揮手道彆,旋即一轉身,方才那副殷切的笑容便如川劇變臉似的,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原地點了支煙,隨後便邁步朝法租界往回走。
未曾想,剛拐進一條漆黑的弄堂,便猛覺右肩一沉,還不等他有所反應,整個身子便立刻被人撥轉過去。
“誰?”
阿銘正要失聲驚叫,隻見趙國硯掄起右臂,竟如鐘擺一般乘勢橫掃,不偏不倚,正中阿銘左側下頜。
這一拳,勢大力沉。
小白臉終日浸淫溫柔鄉,哪裡禁得住,整個人頓時頭暈眼花,順勢要倒,結果正撞在弄堂裡的牆壁上。
趙國硯片刻不待,當下便用右手掐住阿銘喉頭,將其抵在牆邊,隨即猛然提膝,直擊阿銘脾胃。
正欲乘勝追擊,再補一拳時,卻見阿銘口吐酸水,身形一僂,雙臂緊抱腹部,竟已“咣當”一聲,先行栽倒在地,整個人蜷縮抽搐,想叫也叫不出來,隻能哼哼唧唧的,要死要活。
趙國硯見狀,連忙收手打住,一腳踩在阿銘身上,轉頭衝巷口吹了聲口哨。
俄頃,便有四道人影聞訊趕來。
耳聽得腳步聲漸近,阿銘強忍腹中胃酸翻湧,忙睜開眼睛,乞憐討饒,莫名說道:
“彆打彆打,我以後不找如萍啦!”
眾人趕到近前,聽見動靜,不由得相視一眼,略感困惑道:“什麼如萍?”
“啊?不是如萍?”阿銘病急亂投醫,緊接著又問,“那是依玲?”
“依玲又他媽是誰啊?”
“啊?也不是依玲,那是阿寧?”
楊剌子等人莫名其妙,當即朝阿銘狠踹了幾腳,邊踹邊罵:“去你媽的,你小子擱這整順口溜兒呐!”
阿銘側身伏在地上,連忙弓背抱頭,連聲求饒:“彆打彆打,講到底是哪個嘛!”
“行了行了,這小子不扛打,待會兒彆再背過氣去了。”趙國硯抬手製止眾人,接著吩咐道,“老牛、楊剌子,你倆去胡同口把著,一邊一個,我問他幾句話。”
老牛和楊剌子應下一聲,反手掏出配槍,即刻分散去弄堂兩側。
趙國硯蹲下身子,提起阿銘的衣領,讓其靠在牆邊,冷聲問道:“你就叫阿銘?”
阿銘直愣愣地點點頭,本來就是個小白臉,這下臉更白了。
“認不認識老城廂公寓的梅太太?”趙國硯接著又問。
阿銘神情一呆,皺了皺眉,忽然試探地問:“……是法捕房的人?”
剛剛問完,不等對方回答,他自己就先有幾分不信。
儘管滬上人口稠密,南來北往,但主要還是以蘇、浙兩省居多,法捕房的巡捕,也鮮有北人擔任。
趙國硯不回答,甩手扇了阿銘一耳光,厲聲質問道:“我問你,還是你問我呢?”
“認識,認識。”阿銘連忙如實回道,“算是……算是朋友,但已經不聯係了,真的真的,我好長時間沒再去老城廂公寓啦。”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聯係了?”
阿銘翻了兩下白眼:“呃……這、這我忘了。”
“啪——”
趙國硯甩手又是一耳光,厲聲罵道:“再他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