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老七
奉天城東,老王家。
破屋爛瓦一間房,土炕上麵墊兩層乾草,上麵蓋一塊布,這就算是褥子了。
王三全的老娘確實已經在炕上癱了半年多,但卻從沒找過大夫,到底得了啥病,自然也不得而知,隻知道老太太的兩條腿黢紫一片,早已腫得沒了人形,用手一按一個坑。
起初疼得鑽心,後來乾脆沒了知覺。
老太太挺樂觀,看得開,心說起碼不用再遭罪了。
隻是隔三差五就要發一通高燒,整個人免不了窩在炕上吭唧。
久病纏身,剛過五十的人,竟活成了七老八十的模樣。
原本,臨近年關,閻王點卯,老太太眼瞅著已經顯出下世的光景,結果不知道哪位菩薩開了眼,竟又莫名其妙挺過來了。
開春以後,天氣轉暖,人也跟著緩回一口氣,沒事兒的時候,還能跟著兒媳在炕上納鞋底做活兒——不做不行,不做吃啥呀?
乾乏了,老太太就靠在櫃子上眯一覺,冷不丁一瞅,也不知是死是活。
臨近正午,老太太正有點犯困,忽然從窗縫裡看見有個人影,正站在門口,要敲不敲,要走不走,就在那來回溜達,於是便衝兒媳招呼了一聲。
“娟兒!外頭好像有人,你出去瞅瞅!”
外屋地響起一片水聲,緊接著是一個清脆的嗓音。
“噯!這就過去!”
兒媳並未膽怯,畢竟這大白天的,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還能有歹徒強搶民宅不成?
……
……
屋外,宮保南手裡拿著王三全的遺書,來回晃悠,嘴裡嘟嘟囔囔,演練著事先準備好的說辭。
“哎,大姨,你挺好的?嗬嗬……那什麼,我是王三全的朋友,他讓我給你帶封信……嗐!我哪知道他乾啥去了,忙唄!我也沒多問,正好順道,就幫著跑個腿……不坐了,不坐了,我那邊還有事兒,先走了嗷!”
念叨完了,覺得不太滿意,有點兒囉嗦,容易讓對方逮到空子刨根問底,因此必須要加快語速!
“大姨,給,信,再見!”
太快了,更可疑,肯定會被薅住袖子一問到底!
宮保南皺著眉頭咂咂嘴,看著手裡的遺書,心裡多少有點兒後悔了。
平時,大哥江城海讓他乾點啥,這小子不是腰酸,就是屁股疼,等到這種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的活兒,他倒上趕著去了。
該勤快的時候不勤快,該犯懶的時候不犯懶。
按關偉的話來說——純屬賤皮子!
宮保南卻不在意。
王三全一時貪念,出賣了老爺子,死不足惜。
給家屬送信兒這事兒,就算宮保南不乾,也會有彆人來乾。
隻不過,要是換成彆人,帶來的可能就不是遺書,而是王三全的耳朵或手指。
殺敵和殺叛徒,雖然都是殺人,卻又完全不同。
殺敵,多半要滅口,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讓對方憑空消失、人間蒸發,通常是“海老鴞”弟兄們來乾。
殺叛徒,卻多半要立威,不說是大張旗鼓,起碼也要鬨出點動靜,手段殘忍近乎於作秀,一來是讓人知道叛徒的下場;二來也是威脅家屬不許報官。
雖說周雲甫在官麵上有人脈,但奉天畢竟是省城,現如今又逢新政,不怕家屬去報官,就怕家屬去報社。
一旦輿論風起,彆說是周雲甫,就連地方大員,也得花點心思給百姓編個說法平息眾怒。
宮保南看過他的遺書,上麵囑咐了家人不要報官,因此才來送信,讓他們事先有個準備。
想罷,他便又開始念叨起準備的說辭。
“大姨,我是王三全的朋友……”
沒想到,話音剛落,眼前的房門竟跟著應聲推開了!
“這位大哥,伱找三全有事兒?”
宮保南抬眼一看,整個人驀地怔住——好像又不咋後悔了。
卻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婦人,二十來歲的模樣,腰間掛著圍裙,袖口挽到肘邊,眼底一汪水,雙頰帶笑靨,額上滲著汗珠,鬢角的碎發,一綹一綹地貼在臉上,更顯出膚色白淨。
果真應了那句話:好漢無好妻,賴漢娶花枝!
如此一個俊俏婦人,可低頭一看那雙手,便知她到底是窮苦出身。
宮保南不禁嘟囔了一聲:“這上哪兒說理去?”
“啊?”婦人沒聽清。
“沒啥沒啥!”宮保南回過神來,忙說,“那個,這是王三全家吧?”
婦人剛要點頭,屋裡的老太太就開始扯著嗓子問:“娟兒,誰啊?”
“是三全的朋友!”
“啥?”老太太耳背。
“是三全的朋友!”李樹娟拔高了嗓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