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故事裡的事
舊市街,縱橫貨運保險公司。
像銀行、錢莊和當鋪等等生意一樣,這裡的櫃台上,也豎起了一排鐵柵欄,設計成半封閉的空間。
儘管店內幾乎沒有客戶,但四個男女前台營業員,仍舊忙得不可開交。
公司昨天開業大吉,在佟三爺的牽頭下,不少商號的掌櫃都跟著捧場,象征性地買了一單保險。
數額不大,卻千頭萬緒,需好一陣忙活。
目光穿過鐵柵欄的縫隙,卻見江連橫站在櫃台裡,身穿灰色西裝,正滔滔不絕地白話著什麼。
趙國硯站在對麵聽著,間或點點頭,捂著肋巴扇隨處走走,一會兒問問這,一會兒問問那。
片刻過後,卻聽鎖舌“哢噠”一聲跳動。
兩人從側門內相繼而出,彼此交談的聲音,也隨之變得真切可聞。
“其實就這麼點事兒,也沒多複雜。”江連橫繞過前台,一邊走上樓梯,一邊說。
趙國硯跟在後頭,神情嚴肅,仿佛如臨大敵。
“道哥,要不——你還是找個專業的,我繼續乾我的老本行,帶人在這看場子吧?”
“咋的,你還想當一輩子火將嗷?”江連橫問。
“那倒不是。”趙國硯連忙解釋道,“關鍵是,我從來都沒做過生意,真怕給公司乾黃了。”
“放心吧,黃不了!不說做大,單憑佟三兒那邊的生意,就夠你維持一年了。而且,這段時間,劉雁聲也留下來幫伱,出不了什麼事兒,放手去乾。”
公司剛剛起步,江連橫不可能雇個外人獨掌大局。
如今,佟三爺接手了喬啟民的全部下線,壟斷獨大。
但凡是從營口北上的紅藥,都得經過他的手,跟縱橫貨運保險公司綁定。
奉天、鐵嶺、撫順、本溪,乃至外省的寬城子,家家藥鋪都得買份保險,才能平安進貨。
隻此一項,便足以維持基本盤,至於能否做大,那還得看日後的信譽和口碑。
為此,還需多多疏通、走動,各地官麵上,該拜的碼頭要拜;線上的,該合作的合作,該敲打的敲打。
江連橫拍了拍趙國硯的肩膀,寬慰道:“給你機會,你就上!哪有那麼多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事兒,大家不都是趕鴨子上架麼!說到底,不就是以前鏢局的那點事兒麼。你沒乾過這生意,我也沒乾過,誰比誰強多少?再者說,要是真出什麼事兒,你就去德茂洋行找那個德國佬,好歹人家也是領事,說得上話!”
趙國硯苦笑一聲,說:“行,我努力。”
說著,二人來到樓上的辦公區,穿過幾張散桌,徑直推開經理室的大門。
這是一間十分寬敞的辦公室,偌大的寫字台和真皮座椅背靠窗口,遼河水麵上的船隻帆影,儘收眼底。
“咋樣?”江連橫笑著大手一揮,“這不比‘會芳裡’和‘和勝坊’的生意帶派?”
趙國硯憨笑著點點頭:“多謝道哥,回去的時候,千萬想著幫我跟嫂子帶聲好。”
走進辦公室,背靠門邊的客椅上,忽地應聲站起一個貴婦,小聲說:“江老板。”
江連橫一愣神,轉頭笑了笑,抱拳卻說:“夫人,來得夠早啊,久等了!”
書寧身穿一身相當保守的黑色旗袍,顯然還在服喪期間。
她並非意誌堅強之人,最終到底沒能抵擋住誘惑,在船上吃了紅藥。卻不知,正是因為這個舉動,才讓自己得以幸免於難。
當然,書寧還活著,也跟這一個月以來,在小船上的點滴恩情有關。
時過境遷,喬家斷了紅藥買賣,碼頭上的生意也隨之一落千丈。
雖然經年累積的家產還有不少,但這世道,女丈夫畢竟太少,多數女人離了男人,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書寧貴在有自知之明,合該閉嘴的時候,懂得沉默自保。
喬啟民死後,無論是當地巡警局,還是大連的榮五爺,都曾派人來找她問詢情況。
可任你來的是誰,她都三緘其口,啥都不說,頂多說一句“家裡鬨鬼,啟民被嚇死了”。
若非如此,莫說江連橫會不會放她一條生路,就是佟三爺也絕不會留她這個活口。
誰能想到,她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縱橫貨運保險公司的榮譽顧問,實令人哭笑不得。
見到江連橫,書寧的眼神有些閃躲,連忙從手包裡翻出一張折好的字條。
“江老板,這是名單,你看一下。”
“給他。”江連橫側過身子。
趙國硯接過來,展開一看,卻見滿篇都是各個市縣大小藥鋪和當家掌櫃的姓名。
“道哥,這是——”
“這是喬老二所有下線的商號和名單。”江連橫解釋道,“也就是說,名單上這些人,按理都得買咱們的保險,你平時看著點,誰家短了錢,及時告訴我。”
“好,道哥放心,有我盯著呢。”
“另外,咱們現在是生意人、企業家,也不能光收錢,不乾事兒,這幾家商號的藥,還是得上心點兒。喬老二原來的倉庫,我已經租下來了,還有碼頭那邊,彆出岔子了。家裡來的八個人,我給你留下。”
趙國硯麵露難色:“八個人,看這麼多貨,有點兒費勁啊。”
江連橫擺擺手說:“不夠的話,你就自己再招人。”
言外之意,他已經得到了最重的信任,可以自己另開堂口了。
趙國硯在關外混跡了小十年,總算是有了盼頭,想要開口言謝,卻被江連橫出言製止——“這是你應得的”。
書寧有些意外,原以為他會在此專心經營一段時間,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走了。
“啾啾——啾啾——”
這時候,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水鳥啼鳴的聲音。
江連橫摩挲著寫字台,自顧自地走到窗邊,背過兩隻手,聽水聲濤濤,見百舸爭流。
初來營口,還是料峭春寒的時節,也沒覺得過了多久,而今卻已行將入夏。
“夫人!”
“嗯?”書寧驀地回過頭,心裡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卻見江連橫在窗邊負手而立,眺望遠方,頭也不回地問:“今日惠風和暢,遼河水暖,不知夫人是否願隨江某一道,泛舟於江湖之上?”
聞言,書寧嬌軀一顫,幽幽自憐地哀歎一聲:“唉。”
……
……
“讓讓!讓讓!”
“哎!我說二哥,你能不能快走兩步?眼瞅著就要發車了!”
“等會兒,等會兒,鞋讓人踩掉了,馬上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