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九日,大總統接受了東洋的最後通牒。
英美列強口惠而不實,廿一條刪刪改改,幾經談判,反複拖延,終歸還是要簽。
大總統親定“國恥日”,並密令各省文武大員,日以“亡國滅種”四字懸諸心目,忍辱負重,以期埋頭十年,與東洋抬頭相見。
民眾對此卻並不買賬。
君子報仇,十年太晚,血債血償,隻爭朝夕。
然而,任憑抗議活動的浪潮如何激烈,仍然無法阻止《民四條約》的簽訂。
民意遭到違背,群眾的怒火迅速轉向京師當局。
廿一條談判,似乎成了一場雙輸的“鬨劇”。
大總統簽訂了條約,但因駁回第五號條款,並未獲得東洋的支持。相反,諜報顯示,各地的“倒方”浪潮中,背後處處都有東洋勢力在暗中支持。
東洋儘管如願延長南鐵和旅大租期,進駐膠州灣,卻也因此而蒙受了慘重的外交危機。
不過,這並未影響民間的狂歡……
……
奉天南鐵附屬地界內,日僑張燈結彩,接二連三地舉行熱烈的慶祝活動。
從甲午之戰,到日俄戰爭,再到如今南鐵附屬地租期延長,他們似乎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並最終以勝利者的姿態示人。
慶祝的人群中,除了狂熱的好戰分子以外,也不乏中村一郎之流的共榮派。
接連的勝利,不僅讓他們感到自豪,甚至還油然而生出一種使命感——古老的大陸已經衰朽不堪,隻有帝國帶領下的亞洲,才能讓黃種人打破白人的強權。
野蠻的侵略,在他們眼中,竟成了拯救的手段,如同去除頑疾時的陣痛,在所難免。
然而,與附屬地僑民的熱鬨相比,南鐵奉天事務所會議室內的氣氛,卻顯得異常凝重。
……
會議桌上,坐著十來個形形色色的東洋鬼子。
有穿和服的,有穿軍裝的,有西裝革履的,他們當中,有下野的元老重臣在南鐵擔任顧問,有身為股東的財閥代表,有極具權勢的大陸浪人,也有鐵路守備隊的軍人。
身份不同,期望和利益也有所不同。
但在一點上,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倒方!
“現狀已經很明確了,方大頭戲耍了我們。”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顧問道,“顯然,大隈君並不清楚,他在跟什麼人打交道。方大頭是要當皇帝,而不是傀儡。”
青年軍官冷哼道:“支那的談判就是個圈套,我們應該直接動用武力征服!”
桌對麵,身穿和服的中年浪人反駁道:“直接動用武力隻會讓形勢更複雜、更加不可控,還會讓他們團結一致。方大頭可不好對付,我們應該製造混亂,循序漸進。”
青年軍官麵露不屑,輕蔑道:“懦夫!”
“混蛋!你說什麼?”
“你們這些浪人,隻會延誤帝國的事業,搞再多的陰謀詭計,最後還是得我們出手!”
聞言,中年浪人陰沉著臉,將身子前傾,語氣中顯出威脅的意味。
“廣田君,請你注意,我現在是代表‘黑龍會’在跟你說話。”
青年軍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儘管有些鬱悶,但到底還是彆過了眼神。
老顧問開口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都是為了帝國的利益,沒有必要懷疑彼此的意誌和決心。”
出於對前輩的尊重,參會眾人默默點頭,無論願不願意。
老顧問接著說:“目前重中之重,在於想儘一切辦法製造混亂,將方總統趕下台。此人陰險詭詐,難以駕馭。三十年前,他就延誤過帝國吞並高麗的計劃。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當上皇帝。”
如今,東洋那邊已經傳來風聲,內閣即將默許“民間人士”支持倒方鬥爭。
他們對所謂的製度毫無興趣,一門心思隻想讓大陸陷於混亂。
這時,一個身穿西裝的股東站出來道:“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在排日抗議,我們在奉省的工廠動不動就被迫停工,一直在遭受損失。我不反對製造混亂,但不能損害工廠利益!”
會眾紛紛向其投來鄙夷的目光。
宮田龍二開口道:“矢倉君,難道你們工廠的利益,比帝國的事業還重要嗎?”
“少來這套!”西裝男怒斥道,“要論對帝國的貢獻,我們各大財團遠比你們重要。沒有我們的經營、資助,你們這些人就隻能坐在這裡空談!”
眾人啞口無言。
財團的勢力過於龐大,他們才是帝國的隱形黑手,隻要他們想,甚至可以隨時罷免宮田龍二的職位。
西裝男接著說:“前些天,抗議活動結束後,大多數工人都沒有複工,連招工都變困難了。宮田君,我聽到風聲說,這都是因為你得罪了奉天最大的把頭兒。”
宮田龍二沉聲道:“江連橫不願配合調查部的行動——”
他的話還沒說完,西裝男便強硬打斷道:“我不管他有沒有配合伱調查部的行動,我現在隻要複工!尤其是奉天發電所,那裡提供的是工業用電,必須馬上複工!”
“矢倉君,我們不能讓一個支那人牽著鼻子走!”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已經派人了解過了,那個江連橫從來沒跟帝國作對,是你因為私人恩怨,一直在騷擾他的生意!我們的工廠要想在這裡立足,就不可能離開華工!”
宮田龍二卻說:“我手上有充足的情報表明,江連橫不是普通的商紳,而是張雨亭安排在省城裡的耳目和手套。”
“那又怎樣?”西裝男反問道,“我現在隻要求一件事,馬上複工!”
中年浪人突然開口道:“張雨亭支持方總統,這兩個人,都是帝國進入滿洲的障礙!”
“我不這麼看。”老顧問擺了擺手,“我跟張雨亭打過交道,他這個人,唯利是圖,是個可以拉攏的對象。”
青年軍官說:“可他現在站在方大頭那一邊,前不久還曾叫囂,要跟我們開戰。”
老顧問淡然一笑:“狐假虎威,他沒這個膽子。”
中年浪人搖了搖頭道:“此人詭計多端,極其善變,前輩千萬不要被他迷惑。”
宮田龍二應聲道:“張雨亭是土匪強盜出身,不能以常規推測他的行為。何況,跟土匪合作,實在有違皇軍體麵。依我看,前清貴胄,才是最值得拉攏的對象,他們現在一無所有,隻能依靠我們。”
財閥代表卻說:“宮田君,你真以為那幾個落魄貴族能成事?還是說,你隻想從中分到點好處?張雨亭是奉天公認的實權人物,應該儘可能拉攏,而不是威脅。”
眾人吵得不可開交。
最終,大家互相退讓,折中出一個所有人都能勉強接受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