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門口,時不時有三兩個胡匪抬著傷者經過,淨場過程中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江連橫思忖了片刻,不禁問道:“嘶!我聽你這意思,是打算離開彈弓嶺,另換山頭了?”
李正點點頭,並不諱言道:“不光是離開彈弓嶺,其實我打算直接離開奉天,往北走。”
“長白山還是興安嶺?”
“都有可能,到時候再看吧!”
“你早就有這想法了?”江連橫不由得皺起眉頭。
“對,而且我早就跟大當家的說過。”李正靠在椅背上點了一支煙,隨後又把煙盒扔在桌子上說,“可是大當家的上了歲數,沒奔頭兒了,光顧著守這一畝三分地,有什麼意思啊!”
江連橫看得出,李正有更大的野心,而奉天卻容不下他這樣的狼崽兒。
黑吉奉雖說都是關外,也都匪患猖獗,可要是單論“橫把兒”這碗飯,三省卻沒法相提並論。
遼東半島早在先前時期,便是燕國屬地。
自秦以後,幾個問鼎中原的大王朝,全都實控此地,塞北政權也多半對這裡格外重視,加上後來又成了清廷龍興之地、留都所在,吏治即便不甚清明,卻也相當完備。
再加上地處邊疆,虎視京畿,又與膠東合力拱衛北國海防,乃是兵家必爭之要點。
因此,遼東向來不乏大戰,常有重兵駐紮布防。
在這種地界兒混跡,奉天胡匪雖說多如牛毛,但大多不成氣候,甚至有不少人從造反伊始就是奔著詔安去的,這些年來,也隻有趁著庚子俄難發跡的“包打洋人”算掀起點兒風浪。
結果說殺也就殺了。
當年,張老疙瘩不過帶著百八十號弟兄闖蕩綠林,在奉天便已經算是有名有蔓兒的人物。
王貴和在彈弓嶺的山頭兒,著實不算小了。
再大,則官府不容!
可要是跟黑吉兩地的匪幫相比,那就是塊土坷垃,根本不夠入眼!
那地界兒的平原,地廣人稀,崇山峻嶺延綿不絕,千年老林層層疊嶂,莫說是二百來人的匪幫,就是兩三千人的綠林巨匪都不鮮見,開山立櫃,儼然是一小股的軍閥做派!
隻有在那種地界兒,李正才能完全放開手腳。
當然,天地不仁,究竟是成全了自己,還是成全了彆人,隻能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了。
人各有誌,萬難強求。
江連橫點了點頭,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問:“打算什麼時候走?”
“不清楚。”李正把腿搭在桌麵上,吐出兩個煙圈兒,“這得看事兒辦得順不順。”
“還有彆的計劃?”
“對!我現在錢有了,家夥有了,人手也有了,但要想去北邊兒混,這些人手還不夠,所以我打算把千山地界兒的幾股綹子都並下來,然後再走。”
趙國硯接過話茬兒,問:“可是,人家未必跟你們一樣是單搓橫把兒的胡子,能跟你們走麼?”
“想走的就跟我走,不想走的——”李正頓了一下,聳聳肩道,“我就當是砸個響窯,搶錢搶槍。”
江連橫等人無話可說。
李正似乎想起了什麼,忽又一笑道:“對了,老江,到時候我把那幾個大櫃派人交給你吧?讓你在城裡撈點功勞,這一片可有不少綹子收過宗社黨的錢。”
“這麼好心?”
李正搖了搖頭:“大當家的沒保住,這事兒算我食言,想給你找補找補。”
不要白不要,江連橫抱拳道:“那就多謝了。”
可是,李正似乎對他的反應不甚滿意,轉而歎了口氣,有點惋惜地說:“老江,其實你也應該在山上混,伱是山上的人,我能感覺出來,彆讓城裡那點小情調兒迷瞎了眼。”
“免了吧!”江連橫趕忙抬手打斷,“拖家帶口的,我就不上山了,提前祝李大當家的綹子局紅!”
李正沒再繼續勸說。
他的確認為江連橫應該上山,但他同時也很清楚,一山不容二虎,兩人注定無法長久共事。
…………
修繕彈弓嶺營寨的工程,遠比預計的耗時耗力,尤其是哨塔和寨門上的棧道,看樣子沒個十天半拉月是彆想恢複如初了。
不過,王貴和的棺材倒是隻用了一天便加工趕了出來。
用料不甚講究,造型也馬馬虎虎,但在山上也隻能將就了事。
沒辦法,天氣越來越熱,王貴和身上又傷痕累累,再擱下去就臭了,等不及下山再去買壽材。
焚香燒紙,入土為安。
所有儀式也是當簡則簡,但無論怎麼說,百八十號人參加的葬禮,就算埋個鞋墊兒,那場麵也著實夠氣派、夠風光了。
上午時分,山林裡飛鳥囀啾。
紛亂的戰火似乎已經遠去,周圍一派山野田園風光。
江連橫等人和匪眾一起在山裡給王貴和尋了個永眠之地,棺材下葬後,眾人朝天開了幾響,回到山寨裡,喝了頓白事酒,彼此閒話幾句,似乎眨眼之間便已日上中天。
該是分彆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