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午後,奉天大帥府邸。
窗外陽光正好,張老疙瘩難得清閒,此刻獨坐在正廳內,一邊嘬飲著茶水,一邊哼唱著小曲兒。
隻見他舉止悠哉,神情淡然,也不知在哪撿了什麼便宜,恰是春風得意之際。
俄頃,敲門聲忽然響起。
傳令兵推門進來,猛地挺了下腰杆兒,朗聲通稟道:“大帥,江連橫到了。”
“嗯,讓他進來吧。”
二人有約在先,張老疙瘩並不意外,當即撂下茶碗兒,並笑嗬嗬地擺了擺手。
江連橫作為奉張的密探顧問,偶爾接到大帥傳喚,倒也不算稀奇,隻是這次顯得有點突然罷了。
從接到消息,到趕來帥府,這一路上,江連橫都在暗自揣測其中的原因。
腦海裡閃過的頭一個念頭,便是近期在奉天學林中掀起的輿論風潮。
正如他先前所料,這次輿論,仍舊是關於北方的內戰。
隨著紅方連戰連捷,相關言論不僅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甚至還隱約呈現出要與之效仿的苗頭。
張老疙瘩既是關外當權派的魁首,勢必要對此事有所過問。
於是,江連橫便在途中把江家了解到的情況簡略回憶了一遍,有備無患麼,畢竟是省城密探顧問了,總不能一問三不知。
但當他邁步進屋,見到張老疙瘩的神態時,卻不由得愣了一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張從來都不算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喜怒常形於色,但他放得下身段,能當孫子能當爺,耍賴哭窮最是拿手好戲。
今天不行。
嘴都快咧到耳朵丫子上了,實在是裝不出半個“窮”字兒。
見此情形,江連橫不禁抱拳作揖,由衷讚道:“大帥今天好氣色呀!”
“喲,小江來了?來來來,快坐快坐。”張老疙瘩哈哈一笑,竟破天荒地主動問起了江連橫的近況,“家裡都挺好?”
江連橫頗感意外,連忙笑著回道:“多謝大帥惦記,家裡萬事都好。”
眼見大帥心情這麼好,他也在心裡掂量著,到底應不應該開口問問其中的緣由。
沒想到,正在遲疑之間,張老疙瘩自己竟主動說了起來。
“小江,你是在線上混的,應該知道‘彆梁子’是啥意思吧?”
江連橫聞言一愣,心中暗自詫異道:奇了怪了,老張怎麼還突然冒出匪話來了,難不成是要跟自己盤道兒?
所謂“彆梁子”,即是指剪徑劫道的行當。
想到此處,江連橫便點了點頭,有些遲疑地說:“大帥,省裡最近鬨匪患?”
張老疙瘩大笑兩聲,拿手一指自己,卻說:“是我彆了個梁子!”
“哦,是這樣啊!”
江連橫跟著笑了笑,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接茬兒聊下去,總不能湊過去問他“蘭頭海不海”吧?
那不是真把大帥當胡匪了?
好在,張老疙瘩也隻是一時興起,這才團了兩句春,畢竟身份擺在這裡,總不能滿嘴黑話,於是便在三言兩語間,把事情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究其緣由,事在關內。
京師直皖之爭由來已久,為了執掌大權,推行武力統一,馮氏和段氏針尖對麥芒,已然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
如今天下各地軍閥當中,皖係實力首屈一指,直係緊隨其後。
除這兩大家以外,其餘各路人馬,儘是蝦兵蟹將,能守住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就不錯了,還談什麼逐鹿中原,平定四海?
奉係?
奉係根本不值一提。
在直皖兩家眼中,所謂“奉係”,不過是一群偏居於白山黑水之間的匪幫罷了。
這話雖然有偏見的成分,但也並非無憑無據。
且不說老張本人就是綠林出身,隻說他麾下那幫將士,平日裡也是稱兄道弟,一身江湖習氣,無論是兵員素質,還是武器裝備,都令人著實堪憂。
直皖兩家,那可是大總統當年親自帶出來的,是正兒八經的北洋嫡係。
相比之下,奉張的部隊跟北洋毫無關係,雖然受過提攜,但最多也隻能算作是旁係而已。
可話說回來,大總統當年之所以把老張當盤兒菜,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奉天離京師既近又遠。
說近,奉軍出關,可以逐鹿中原;說遠,封關自治,極易裂土分疆。
大總統尚且如此考量,馮氏和段氏自然也對老張的態度格外重視。
直皖兩家都想拉攏奉係站在自己這邊,而張老疙瘩是個“實在人”,誰給他的好處多,他就跟誰混。
於是,當皖係的小徐把價值三千萬的軍火提貨單送到奉天時,老張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拍板,“聯皖抗直”。
說起來,這批軍火原本是直係從海外訂購的,結果剛一到岸,就立刻被奉張當場截獲,並連夜運回奉天。
這麼一出驚天大劫案,當然不可能成為秘密,也根本無需隱瞞。
隻不過,眼下軍火剛到,奉軍還沒擴編,除了幾個高層以外,大多數人還沒緩過神來,因此江連橫才沒聽說。
“三千萬的軍火!”
張老疙瘩笑得睜不開眼,用手比劃著說:“三千萬呐,夠我擴編七個混成旅了!”
“恭喜大帥鴻運當頭!”江連橫趕忙拱手賀道,“要我說啊,自古寶劍酬知己,這批軍火命裡就該著是大帥您的,要是落在了老馮手上,那就好比是青龍偃月刀落在了關興手上,刀還是那把刀,但換個人來用,就沒那個氣勢了。”
“哈哈哈,你小子會說話啊!”
“沒有沒有,我隻是實話實說。”
張老疙瘩美了,忽然感慨道:“這批軍火,還得虧有楊諸葛和小徐幫著忙活,事兒才能辦成。對了,楊諸葛你知道吧?”
江連橫點了點頭,楊諸葛是這兩年老張手底下的“大紅人兒”,說不知道,太假了。
此人畢業於東洋陸軍士官學校,現為督軍署參謀長,少將軍銜。
楊諸葛為人自視甚高,也確實有點能耐,可動不動就自比諸葛孔明,讓人聽了難免直嘬牙花子——有點兒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