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清末以來,各國洋錢紛紛入市,朝廷幣製極其混亂,而東三省情況尤甚。
僅僅是市麵上最常見的貨幣,就有奉大洋票、哈大洋票、高麗銀行的金票、東洋的軍票和日元,彼此間的彙價忽高忽低,讓人根本摸不著頭腦。
若是再算上各省發行的官帖,各大商會、商號發行的私帖、前清遺留下來的老錢兒,幣製簡直亂得不能再亂。
如今,信用最好,最值錢的,還得數哈大洋票。
不憑彆的,就憑哈大洋票的票麵上寫著“即時兌付”的字樣,可以在哈埠等值兌換銀元。
此外,哈大洋票背後有國行、交行、以及東三省官銀號做支撐,因此在京津和江左等地也常有流通,但想兌換銀元,隻能在哈埠進行交易。
同時,為了確保哈大洋“憑票兌換”的信譽,數以千萬計的銀元被調往哈埠,硬生生堆出了一座遠東國際金融中心。
但此舉也造成了吉、奉兩省的銀價上漲,給錢莊的掌櫃留下了牟利的空子。
十元哈大洋票,在哈埠可以兌換十枚銀元;但這十枚銀元,在其他地方幾經倒手,卻能換成十一元哈大洋票;此時再動身前往哈埠,則又能兌換出十一枚銀元。
如此循環往複,便可從中謀取暴利。
代價便是掏空哈大洋票的準備金,並且——還有可能掉腦袋。
若是天下太平,還能將將維持;可一旦時局動蕩,必定會發生擠兌狂潮。
戰亂時期,真金白銀才是硬道理——這是連土裡刨食的莊稼漢都明白的道理。
區彆在於,有人先知先覺,有人後知後覺。
等到尋常百姓察覺風聲的時候,真金白銀恐怕早已被各個權貴兌換一空了。
這類瑣事,江連橫向來不太關心。
可胡小妍在家中管賬,對如何趨利避害,卻是相當敏感,前些年奉票毛荒,更是記憶猶新。
聽到此處,當家大嫂便連忙吩咐道:“江家要帶頭買省府公債,這筆錢不能省,但要用奉票去買。另外,櫃上的哈大洋票,要儘快去哈埠兌成現大洋。南風,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吧。”
王正南點點頭,卻問:“嫂子,咱不趁這機會再撈一筆了?”
“撈什麼撈!”胡小妍訓斥道,“眼看著要打仗了,避險可以,趁這時候撈錢,那是給張大帥拆後台,你掙錢不要命了?”
“不撈,不撈,我就隨便問問。”王正南憨笑兩聲,頓時老實了下來。
眾人聞聽此言,也都預備著回頭兌換現洋。
江連橫卻擺了擺手,說:“這事兒先不著急,老張還有件差事讓我去辦——各位,我最近得去趟江左,滬上,十裡洋場。”
胡小妍等人愣了下神,忙問:“咱在奉天待得好好的,去那乾什麼?”
“那你們去幫我跟老張說說?”江連橫沒好氣地反問道,“咱江家就是靠給老張當密探混起來的,從一開始就是,老張現在想要滬上的消息,我能說啥?”
眾人默不作聲。
江連橫便把張大帥的吩咐轉述了一遍。
去滬上挖洋人工程師好辦,光明正大即可;打探滬上的商情輿論也好說,多加留意即可;唯獨是在湖上安插耳目,著實有些難辦。
十裡洋場的北國人,尤其是關外人,本來就很鮮見。
張大帥撥給十萬元活動經費,拿錢籠絡雖然是個辦法,但不牢靠,而且不知根知底,更沒法肯定線人的能耐。
但困難再多,也沒法推辭。
眼下要考慮的,隻是這趟差事究竟要帶誰過去。
“我去吧。”
趙國硯坐在遠端的扶手椅上,環抱雙臂,脫口而出,語氣中沒有絲毫遲疑。
作為江家的“炮頭”,老趙向來是最能打的一個,帶他去滬上,本就無可厚非。
然而,江連橫思慮再三,卻還是搖了搖頭。
“國硯,這趟差事,你彆去了。”他說,“我這趟去江左,三天兩頭回不來,要是線上有人來告幫,家裡得有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
“那我去?”李正西緊接著便問。
這一次,江連橫沒有回絕,而是點了點頭,說:“西風可以跟我去。另外——溫廷閣也跟我跑一趟。”
聽到自己的名字,溫廷閣起初有點意外,可轉念再想,這又是他一直以來求而不得的立功機會,於是便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溫廷閣如今是奉天的賊頭子,省城裡的大小佛爺想要開張,都得來拜他的碼頭,否則就是不給江家麵子,到時黑白兩道通緝,佛爺能耐再大,照樣插翅難飛。
“東家,回頭我跟手底下的人交代幾句,明兒一早就能動身。”
溫廷閣這邊躍躍欲試,李正西聽了,卻不聲不響地彆過臉去。
“倒不用那麼著急。”江連橫擺擺手道,“滬上可不是一般地方,得好好準備準備,才能動身出發。”
說著,他將目光掃視餘下幾人。
薛應清當即問道:“用我跟你去麼?”
“免了吧。”江連橫斷然回絕道,“你這模樣,容易是個禍害,明明沒事兒都可能惹出點事兒。”
“嘁——不去更好,省得我來回折騰。”
薛應清雖說心野、好動,但本性就不願意跟官府走得太近,彆看外表是個摩登女郎,骨子裡卻是老派的江湖作風。
“薛掌櫃,你雖然不用去,但如果張大哥最近去你的場子玩兒,伱可千萬得好好招待。”江連橫囑咐道。
“知道,知道。”薛應清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早就跟康徵他們說過了,等那個大長腿一來,全都按照最好的招待。”
江連橫沉吟著點點頭。
本打算趁這段時間,好好幫張大詩人參謀參謀,卻不想橫生變故,眼下隻能先把大帥交代的差事辦好再說了。
餘下三人當中,張正東肯定不會走,王正南又要去哈埠兌換銀元,那便隻剩下劉雁聲還有閒暇調遣了。
“東家,我以前和大師爸去過滬上。”劉雁聲自告奮勇道,“要不,這趟差事,我也跟著去吧?那邊南國人多,沒準還能碰見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