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弟兄,三種說法,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張小林性子急,眼下早已不勝其煩,聽了杜鏞的提議,當即起身披上外套,迫不及待地說:“對對對,爭來爭去,搞不清楚狀況,還不如趕緊去倉庫那邊看看哩!”
可臨到走時,杜鏞卻又猛然想起了什麼,忙說:“等下——”
他的話還未說完,張小林又急了,瞪著眼,不耐煩地問:“哦喲,阿鏞,儂又要搞什麼名堂嘛!再不趕快過去,眼看著就要到後半夜啦!”
“哦,其實也沒什麼。”杜鏞寬慰道,“小林哥,你先帶人過去吧,我隨後就到。”
張小林急赤白臉的,不願再等,於是立刻穿過張、杜公館間的月門,回家叫上幾個門徒好手,片刻不怠,風風火火地趕往三金公司的貨棧倉庫。
杜鏞留在客廳,也沒有過分拖遝,隻是將葉綽三和榮慶瑞喚到身前,問:“剛才在碼頭卸貨,有沒有人傷亡?”
葉綽三點了點頭:“死了一個弟兄,水警營和緝私營那邊也傷了幾個。”
“何長官的兵,有沒有受傷的?”杜鏞追問。
“沒有。”葉綽三麵露不屑,冷言冷語,“斧頭幫的人根本沒敢硬拚,隻是隨便放了幾槍,然後就轉頭跑了。”
“怎麼能讓他們跑了?”榮慶瑞不忿道,“倒是追呀!”
葉綽三白了一眼,卻說:“凡事貨在先。那幫小赤佬三番兩次過來搗亂,我哪裡知道他們要搞什麼名堂,當然要先把公司的貨運回去再講其他。”
杜鏞對此頗為滿意:“小葉做得對,無論任何時候,貨都要放在第一位,這是三金公司的信譽。”
“可是貨也沒看住啊!”榮慶瑞說,“我親眼看見有十幾隻貨箱順江奔吳淞口去了!”
杜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想繼續無意義的爭論。
旋即,他起身走向書房,拿起桌上的電話,向水警營和緝私營表達慰問、感謝關照、送去銀洋。
相比於黃錦鏞和張小林,杜鏞的出身太低,根基太淺。
黃錦鏞在法租界當了幾十年華人探長,黑白兩道通吃,人脈廣泛牢靠,即使威望受損,人在法租界也能屹立不倒。
張小林出身浙省武備學堂,跟不少中層軍官都有同窗之誼,人在老家時就有產業、有名氣、有關係,底子也算厚實。
杜鏞不同,賣水果的出身。
他是爛泥鰍在泥漿裡打滾兒,憑借十裡洋場這處“洞天福地”,機緣巧合,苦苦修煉,好不容易才化成錦鯉,隻待魚躍龍門,得道飛升,一旦“渡劫”失敗,則榮華富貴皆成泡影。
他輸不起,所以他對每一份人情往來都格外珍重。
給水警營和緝私營打過招呼,承諾提供醫療費用,奉上撫恤銀兩後,杜鏞才放下心來,叫上葉綽三和榮慶瑞等人,趁著夜色未開,急忙奔向三金公司的貨棧倉庫。
……
……
華界老城廂以西,三金公司貨棧倉庫。
消息傳得很快,事發沒過多久,已經有不少青幫弟子和“小八股黨”成員聞訊趕到。
倉庫周圍戒備森嚴,甚至有不少喬裝改扮的官兵在此幫忙把守,公司的經理、賬房,倉庫的管理、工人,全都齊聚在附近,交頭接耳,神情嚴肅,互相打聽目前的情形。
眾人翹首以盼,等著話事人前來澄清現狀。
張小林率先乘車趕到,緊接著便是杜鏞的座駕,黃錦鏞並未現身,而是在法捕房忙活。
一見張、杜二人趕過來,大夥兒終於盼到了主心骨,立馬蜂擁而上,有叫師父的、有稱老板的、有論弟兄的,此刻全都七嘴八舌,詢問究竟。
張小林不耐煩,破口罵道:“吵什麼吵,還等什麼呐,還不趕快把倉庫打開!”
青幫弟子應聲跑過去,忽聽“哐啷啷”兩聲巨響,庫門大開。
張小林和杜鏞走進去,棚頂的電燈跳了兩下,終於通明起來。
放眼望去,倉庫內的貨箱層層疊疊,密如屏障,不僅有今晚剛卸下來的土貨,還有其他土商寄放在這裡的囤貨,等待分銷。
葉綽三走到倉庫左側,指了指一排滿滿當當的貨箱,說:“看,貨都在這裡,我就說沒有丟吧!”
榮慶瑞卻大步來到倉庫右側,背對著二三十口濕漉漉的貨箱,當場反駁道:“這些就是阿拉剛才在下遊撈出來的貨,我都打開看過了,還能有假的麼?”
“彆他媽吵了!”張小林罵道,“會計和管倉庫的人跑哪裡去了,趕緊過來查一下啊!”
言罷,幾個身穿長衫的先生匆匆走過來,手裡拿著賬冊貨單,立刻戰戰兢兢地清查盤點起來,眼見張、杜二人麵色鐵青,因此盤查得格外細致,來來回回數了三遍,方才敢做出定論,結果卻是出人意料。
反複核對後,一個戴眼鏡的先生不禁皺起眉毛,似乎有些摸不著頭腦。
“呃……杜老板,張老板,這單子上寫的這批貨總共有三百二十箱,其中川土一百三十箱,雲土一百九十箱,生土二百七十箱,熟土五十……”
“婆婆媽媽的,儂講那麼多廢話乾什麼!”張小林抬手打斷道,“儂就直接說,阿拉的貨到底有沒有丟就好了嘛!”
聞言,那先生連忙搖了搖頭:“沒丟,但是多了,不曉得怎麼搞的,多出來三十箱貨。”
“儂講什麼?”眾人不解其意,“搞了大半天,怎麼還多出了三十箱?”
“這……”那先生麵露難色,顯然,這事兒不歸他管。
葉綽三和榮慶瑞相視一眼,當下也不再爭論。
不消說,這裡肯定有假貨。
杜鏞二話不說,立刻徑直走向倉庫右側,站在那排濕漉漉的貨箱前——鬆木板的箱子上,用白色油漆寫著“三金公司”的字樣,另畫有三顆五角星——挑了一隻,打開往裡看,卻見滿滿一摞洇濕的土貨,用油紙小心包裹起來。
他拆開包裹,仔細再看。
的確是土貨,但不是煙土,而是他媽的土磚!
土磚浸了水,輕輕一掰,又變成了他媽的土坷垃!
杜鏞臉色驟變,甩手將其丟進貨箱裡,忍不住罵道:“他媽的,讓人家給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