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都建康,宮門之外。
周顗雖然在天子麵前求情獲準,但不欲王導感恩於己。見王導發問,遂不答其言,而顧其隨從道今年擊殺賊奴之時,取其金印,竟有鬥一般大,無處可放,某便係於肘後。
從人聞而大笑,於是複不回顧而去。
王導不知周顗已奏請天子赦了自己全家,因見兩次呼叫不應,心甚恨之,歎道可恨此賊!真乃趨炎附勢、忘恩負義之徒,落井下石者也。
次日一早,王導複引宗族子弟,跪拜待罪於南闕。
司馬睿已得周顗奏章,遂詔赦王導及宗族二十餘人無罪,賜以朝服,令其上殿麵君。
王導上殿,稽首於階下泣奏賊臣逆子,曆代皆有。不意今為賊逆者,竟出於臣家!雖蒙陛下不罪,臣豈無自愧乎?
說罷大哭不已,聲動殿宇。
司馬睿出離帝座,下階扶起王導,執其手道弘茂,朕方寄卿以百裡之命,何複疑之。一畎之禾,尚良莠不齊,卿是何言耶!
於是君臣惠愛如初,隔閡全消。
天子複命王廙持節出京,前去蕪湖勸止王敦。孰料王廙前至蕪湖大營,非但不能諫阻王敦,反被王敦扣留,逼其助己叛亂。
當年三月,王敦大軍逼近建康。
司馬睿下詔王敦執迷不悟,朕當禦駕親征。右將軍周劄守衛石頭城,周顗為尚書左仆射,王邃為右仆射,王導為前鋒大都督,刁協、戴淵為先鋒都督,劉隗戍守金城外援。
眾臣諾。臣等遵旨。
蕪湖大營。王敦聞報天子自出親征,不敢正麵應戰,便欲先攻金城,以擒劉隗。
部將杜弘諫道劉隗身邊死士頗多,未易攻克。周劄今守石頭城,其為人刻薄少恩,不得軍心,某謂公宜先取之,一戰可下。建康既下,則劉隗自成擒也。
王敦從之,遂進攻石頭城。果如杜弘所料,未及拚力攻打,周劄已率軍開城投降。
王敦引兵進城,故作歎息某既引兵攻入王城,則不複謂盛德之事耳。
謝鯤在旁答道何為其然也!但使自今而往,日忘日去耳。
王敦聞此,默然無言以對。
司馬睿駐兵台城,聽聞石頭城已失,不由大恐,忙命劉隗、刁協、戴淵等率部反攻。王敦聞報,令周撫、鄧嶽二將整軍出戰。
二將領命,引兵出城列陣,與劉隗兩陣對圓。
劉隗揚鞭大罵朝廷有何虧負爾等之處,竟敢附逆造反?
周撫大怒,更不答話,縱馬出陣,挺槍便刺。
劉隗敵不過周撫,勒馬回陣,使戴淵迎之。
戴淵揮刀而出,與周撫大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鄧嶽見周撫贏不得戴淵,亦拍馬掄斧而出,與周撫雙戰戴淵。
三人作丁字般廝殺,又戰十餘回合,戴淵終究敵不過二人並力,勒馬回歸本陣。周撫與鄧嶽揮軍而進,劉隗等皆大敗而回。
太子司馬紹聞聽諸軍皆敗,欲親率東宮將士出城決戰,被溫嶠扶鞍哭諫,於是乃止,退守宮闕,深恨劉隗、刁協誤國。
劉隗、刁協率敗兵回到台城,泣拜於階下請罪。
司馬睿此時猶自不忍見罪,流淚說道王敦謀逆造反,起因皆在你二卿。你二人趁其兵馬未破台城,可引本部軍離去,朕再添兵相助,逃離建康,自尋生路去罷,免遭其難。
二人於是泣彆天子,各領軍馬家屬,出城分道而行。
刁協逃至江乘,便被隨從斬殺,將首級送呈王敦大營。劉隗逃回淮陰,卻遭劉遐襲擊,於是隻得率領妻小親信投奔後趙,官至太傅。
畫牙音王敦以“清君側”為號起兵,至此刁協伏誅、劉隗北逃,朝中所謂奸臣已除。若論至此地步,王敦目的已達,理應退兵,但卻擁兵屯駐石頭城,不到台城朝見司馬睿,反而縱兵四處劫掠。建康由是大亂,台城官員、衛士儘皆逃散,隻剩安東將軍劉超與兩名侍中,隨侍天子身側。
司馬睿無奈,隻得遣使向王敦求和,下詔道卿欲清君之側,今劉隗、刁協皆逃奔外國去訖,公之所仇恨者儘除。公若不忘本朝,於此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當還歸琅琊以避賢路可也,朝中之事,任公所為。
王敦雖奉詔命,但大軍猶不肯退。
司空王導知其本意,於是拜奏天子陛下不須煩惱。臣請詔加王敦重爵,並願與公卿百官到石頭城拜見王敦,說其罷兵,則必自退。
元帝從之,於是下詔王敦等起兵,是為清除君側奸佞,有功無罪。詔命王敦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食邑萬戶,以獎其功。
鏡頭轉換,石頭城中,金殿之上。
王導至石頭城麵見王敦,宣詔已畢,說道朝廷詔兄罷兵,尚肯從否?
王敦見大權儘落己手,於是應之,大會諸臣,設宴慶賀。
因見戴淵在座,即問道前日見公力敵我二員上將,真乃勇士也。卿能全身而退者,莫非尚有餘力未儘乎?
戴淵答道豈敢有餘,但恨力不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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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複問孤今日之舉,天下以為何如?
戴淵又答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又何必言之。
王敦笑道卿可謂能言者。
又問周顗伯仁,何故負我?
周顗冷笑公以戎車犯駕,下官不能衛護帝闕,致使王師奔敗,是以此負公也!
王敦無言以對,暗自咬牙,深恨其言。轉頭看到溫嶠,忽思皇太子司馬紹勇而有謀,必對自己不利,遂欲誣以不孝之名,將其廢黜。
於是正言厲色,質問溫嶠皇太子以何德能,稱此大位?
溫嶠抗聲答道太子鉤深致遠,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可謂孝義雙全。
在座眾臣聞此答語,無不點頭,暗自讚許。
王敦見此,恐再犯眾怒,隻得作罷,不再追究。因忌戴淵、周顗素有人望,便欲殺之,便問弟王導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所疑也?
王導因恨周顗當初不應自已請托之辭,於是不答。
王敦又問若不登三司,便應令為仆射邪?
王導又不答。
王敦若兩者皆不可時,是宜當誅殺爾。
王導又無言。
王敦見兄弟默認,遂令將二人收捕,牽至市曹,並皆斬殺。
二人遂被禁軍監押,前往刑場。當行至太廟之時,周顗見街上觀者如堵,大聲叫道賊臣王敦,傾覆社稷,枉殺忠臣。神祗有靈,當降天雷殛之,無令縱毒,以傾王室!
禁軍大驚,急以手中長戟亂搠周顗之口,鮮血流至腳踵。
周顗時複大笑,容止自若,旁觀百姓無不流涕。
元帝為使王敦撤兵,便令其弟王彬以牛酒至營,犒勞大軍。
王彬素與周顗相善,先至周府吊唁,扶柩大哭一場,然後來見王敦。
王敦見弟麵有淚痕,驚問弟奉陛下聖旨前來犒軍,因何痛哭如此?
王彬答道因哭伯仁,情難自已。
王敦怒道周伯仁自致刑戮,與你何乾,哀而哭之?
王彬勃然作色兄抗旌犯順,殺戮忠良,圖為不軌,必將禍及家門,尚不自知悔改耶!
王敦大怒你雖我弟,謂我不能殺你邪?
王導在座,急勸王彬以弟犯兄,大不敬也。弟還不離座,起身謝罪!
王彬高呼我腳痛,不能起身。且我言無錯,謝之何為!
王敦冷哼腳痛孰若頸痛?
王彬殊無懼色,且複冷笑。
王導見事不妙,急使部將攙王彬出帳而去,這才免於被王敦誅殺。
鏡頭轉換,京師建康。
傳旨官王導因有平息叛亂大功,天子詔旨褒獎,著令入閣為相。
王導臣謝主隆恩。
於是入閣拜相,重新執掌國政。
因入中書省翻看折報,偶見周顗力救自家二十餘口奏表,內容殷勤款至,詞意懇切。
王導如同五雷轟頂,不由執表大哭道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我必折壽也!
還至府中,將此事說與家人,兀自淚下不止。弟侄聞聽其事,無不流涕。
周顗死後,王敦欲以貪汙罪名加之,即派繆坦抄沒其家。然而搜遍府庫,隻收得空簍數隻,內裝舊棉絮若乾;另有酒五甕,米數石而已,彆無遺物。
朝臣聞知,無不歎服周顗清正廉潔,更恨王敦不能容人。
此時石頭城中,忽聞哨馬來報甘卓駐軍於瀦口,對我石頭城虎視眈眈。
王敦聞報大懼,急以朝廷名義發出騶虞幡,使甘卓之子甘印持往,命其父甘卓退兵。
甘卓雖慕忠義,而多疑少決,反複不定。甘印持幡至營,向父親說與王敦之意。甘卓愈加猶豫,逗留數日不決。
甘印周顗、戴淵二公名滿天下,因得罪王敦,皆被殺死。父親若不立決,禍不遠矣!
甘卓不由流涕我之所憂,正為今日也。某若徑據武昌,王敦勢必劫掠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今不如更思後圖,屯據王敦上遊,則王敦亦不敢複危社稷。
於是升帳,傳令退軍。
部將樂道融與都尉秦康見主將欲要回軍,一齊出班諫止。
樂道融將軍不可。有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我與王敦不可並存,理應繼續進軍,分兵截斷彭澤湖口,斷絕王敦與江州聯係,使其上下不得相赴,其眾自然離散,然後一鼓可滅。今將軍大起義兵而有始無終,某等竊謂將軍不取。
秦康樂將軍之言是也,望明公納之。
甘卓軍國大事,爾等何知!
於是不聽,徑自下令拔營起寨,揮師撤回襄陽。
樂道融性情極為倔強,見主將不納己言,回師途中便即憂憤而死。
甘卓性本寬和,易納眾人之謀,今忽強項獨斷,意氣騷擾,識者皆謂其將不久人世。
王敦聞知甘卓退兵,不由大喜,遂指使襄陽太守周慮暗自出兵,襲殺甘卓於途!
周慮奉命,親率大軍伏於林中,大敗甘卓歸師,並襲殺甘卓。
王敦既殺甘卓,更無顧忌,安插心腹官員及將領於要職顯位,對朝中官職大加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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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謝鯤勸說王敦明公威權在手,此時宜至台城朝見天子,以除天下非議也。
王敦卻擔心入朝生變,終於不朝天子而去,徑自回鎮武昌。
鏡頭轉換,按下建康,複說長沙。
魏乂奉了王敦之命,引兵急攻長沙,百日拔城。遂俘湘州刺史、譙王司馬承,又執虞悝等子弟,命皆斬於市曹。子弟臨刑,相對號泣,哭聲震天。
虞悝喝道人皆有死,今我闔門為忠義之鬼,死複何恨!
眾子弟聞此,哭聲頓止,便與虞悝引頸受戮。
魏乂又遣部將,以檻車送司馬承至武昌。王敦卻恐遺世人議論,不敢與其相見,令人在解赴武昌途中暗殺之。譙王既死,書佐韓階、從事武延收斂其屍,送至京都,葬之乃去。
王敦暗殺譙王司馬承,即自領寧、益二州都督,暴慢滋甚,四方貢獻皆入其府,將帥嶽牧儘出其門。又以沈充、錢鳳為謀主,文武百官凡被二人所譖者無有不死,甚至滅族。
此時建康朝中,元帝司馬睿因王敦作逆,自感大權旁落,憂憤成疾。
這日忽憶起煉丹士葛洪,便令近侍持詔出京,攜帶重金前去尋找,冀其能抱當年救國忠忱,進宮納獻仙丹,以救自己殘喘。
近侍奉命而去,直走了半年,並無絲毫信息,亦不遣人還報。想是找不到葛仙翁,怕回來天子怪罪,故不敢回京,私吞了重金,尋一偏僻之地,自做富家翁去了。
鏡頭閃回,補敘葛洪之事。
葛洪出身江南士族,其父葛悌官至邵陵太守,卒於官任。
當時葛洪年僅十三歲。父喪之後家道中落,乃至饑寒困瘁,躬執耕穡,承星履草,密勿疇襲。又伐薪賣之,換購紙筆,就營田園處以柴火寫書。
十六歲時,葛洪始讀《孝經》、《論語》、《詩》、《易》等儒家經典,尤喜神仙導養之法。自稱少好方術,負涉請問,不憚險遠。後從鄭隱學煉丹秘術,頗受器重。
鄭隱弟子五十餘人,唯葛洪見受金丹之經,及《三皇內文》、《枕中五行記》。
太安二年,張昌、石冰於揚州起兵反叛,葛洪為將兵都尉,因平叛有功,遷伏波將軍。司馬睿任丞相之時,葛洪曾為屬官,後任谘議、將軍等職。
事平之後,葛洪投戈釋甲,徑詣洛陽,欲廣尋異書。但遇京都大亂,北道不通,而陳敏又反於江東,又至歸塗隔塞。
去留兩難之際,恰逢故友嵇含為廣州刺史,表請葛洪為參軍。葛洪謂可藉此避亂南土,欣然前往。不料嵇含為仇人所殺,致葛洪滯留廣州多年,深感榮位勢利,譬如寄客。
葛洪乃絕棄世務,服食養性;複師事鮑靚,繼修道術,深得鮑靚器重。後拜南海太守鮑玄為師,學習煉丹術,受《石室三皇文》。又因鮑玄之女鮑姑擅長灸法,故求娶為妻。
建興四年,葛洪還歸桑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