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趙王奉命出使永州後,漸漸入了夏,天氣也熱了起來,太子妃的肚子一日比一日的大。
蟬鳴陣陣,太子妃不堪其擾,常常召母親入宮解悶。晏清禾隨侍,偶爾碰見慶陽公主,二人促膝長談,感情也愈發深厚。
這樣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麵,卻像是寒夜前的最後一縷曙光,蟄伏著死亡的陰霾。
四月下旬,齊越終於抵達永州。
謝允稟告他,從江南來的流民已被迫安置在城中,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流民仍舊是與百姓隔離,每日派人開辦粥棚接濟他們。不出所料,流民中有少量的人感染霍亂,所幸已經把這些人單獨隔離了,隻是霍亂仍在繼續,短時間內恐難以全麵治好。
“你做的很好。”齊越說道。
“這都是臣的分內之事,臣不敢居功自傲。”謝允恭謹答道。
……
入夜,一番酒局過後,眾人皆被遣散,二人也不約而同的登上了城樓。
雖說是夏天,入了夜,還是有些微涼,二人皆是微醺,眺望著城樓下同一個方向,兩廂靜默。
那是永州的貧民窟。
由於買不起燈油,貧民窟的夜晚隻有無儘的黑暗,與其他街區形成了鮮明對比,貧窮和暴力就隱藏在那裡,承襲了世世代代。
“三年前,殿下你就站在這裡,看著同一個方向,你還記得嗎?”
齊越點點頭。
“當時我問殿下,要這江山是為了什麼,殿下告訴我,是為了他們,讓他們有朝一日也能在夜晚點上油燈,不再承受黑暗之苦。殿下還記得嗎?”
“我記得。”
謝允自嘲式地笑了笑。
“當初為了這句承諾,我選擇義無反顧的追隨殿下。可是如今呢?殿下還記得自己的承諾嗎?”
無限悲涼儘顯於臉上,與其說是追問,倒不如說是責備。
“子誠,若要兌現承諾,第一步就是要登上那個位子,注定是要踐踏著鮮血和白骨的。”
他喚著自己的字,謝允卻覺得心如刀絞,“可是百姓何其無辜?”
沒錯,都是他的一盤棋,是他讓謝允不讓流民進城,是他讓謝允延長霍亂的時間。隻有這樣,他才能順理成章的來到永州,才能走好下一步的棋。
“不光是百姓,參與到這盤棋的每一個人,都有滅頂之災,太子晉王是如此,你我亦是如此。”
“生逢在如此世道,你我都沒有選擇的機會。”
“子誠,今日若是沒有我的示意,你難道就會大開城門,讓流民進來,不顧永州城內的安危?”
謝允一時愣在原地,馬上就反應過來,反駁道,“我起碼不會延長霍亂的時間,讓百姓無辜慘死。”
“難道沒有你的故意放任,霍亂就會被輕易治好?”
“你!”謝允急得說不出話來,“強詞奪理!”
“無論如何,子誠你我都已經是棋局中的人,無法改變了。”齊越看向他,目光如炬。
“下一步,你想怎麼辦?”謝允無奈地歎息道。
“晉王以為我是他的人,用陸家的女兒來招攬我,可是他不知道,我早就投靠了太子。”
一個月前的那場馬球賽上,在高朋滿座的歡呼聲裡,齊越陸辭二人隱晦的愛意不僅被晏清禾看在眼裡,同樣發現的也有晉王。賽後,晉王便約他長談,以陸家小姐為籌碼招攬齊越,齊越便順水推舟接受了。
事後,齊越告訴了太子這件事,太子表示十分滿意,後來便有了朝堂之上太子讓晉王舉薦人調查永州之事,這都是他與太子事先商量好的。
可是太子不知道,晉王更不知道的是,他從來都不屬於二人,相反,這兩個人才是他的棋子。
從小沒有父親的守護,沒有母親的疼愛,在眾人的輕視中長大,這條路他比誰都要走的艱難。
他見過江南連綿的細雨,聽過青州嫋嫋的笛蕭,感受過大漠邊疆嘶嘶的寒風吹過臉頰,永州、儋州……凡是大晟的領土,他都一一踏足。在逃離皇宮的這條路上,他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彆,苦難圍繞著這片土地,嗩呐吹奏的悲歌永不停息。在那時,他暗下決心,他要改變這一切。
他要去爭奪那個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位子,坐上去,去改變這一切。
謝允是他的盟友,是他不為人知的知己,表麵上卻的太子的人,他們三年前遇到彼此便一見如故,共同登上城樓,遙看遠方,青山曆曆,決定為此而奮鬥。
“接下來,我要借晉王的手除掉太子,再告發晉王,讓他們兩敗俱傷。”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真是好棋啊。”謝允歎息道。
“鷸不一定罪行累累,蚌也並非罄竹難書,他們其中的一個甚至是溫和敦厚之人,是我人生中對我極好的大哥哥,對你更是有知遇之恩,可我們要做的,就是踩著他們,登上那個位置。”
說到這裡,齊越的眼裡噙著淚珠,看向他,謝允亦是如此。
帝王之家,並非沒有真情,隻是權利太過熾熱,真情太過渺小。
“不管怎麼,我都願意相信殿下,一直追隨你,至死方休。”謝允說道。
遠處青山依舊,月亮西沉,太陽從山頭爬起,噴發欲出,飛來的大雁盤旋在此,發出陣陣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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