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熙宜被貶為更衣、囚禁於福陽宮以來的這些時日，她光是尋死便試了兩次，一次是用衣料係成長繩想要懸梁自儘，一次是取下自己釵上的裝飾準備吞金自殺，全然不顧自戕在宮裡是大罪。可惜，她兩次都還沒死成時就被人及時救下了。自此以後，看顧她的人整日提心吊膽，隻能每時每秒都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還要忍受她看向自己嘲諷的目光，和那陰森的冷笑。
孤立無援的沈熙宜自然不知，自己的老父親勤勤懇懇地給皇帝上書，寧可自己一死也要保全女兒一命，她更不知皇帝允了，甚至還是貴妃“求的情”。她隻是一想到所有人都要將她拋棄，卻唯獨顧念著她腹中這個孩子，這才讓她多苟活了幾個月，她恨自己不能掌控她的命運。所以，自殺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哪怕是死，她也不能讓彆人殺了自己。
可是，如今連死也死不了了，那群老婆子沒日沒夜地監視著自己，甚至連自己睡覺都要輪流堅守在側。每日一碗碗安胎藥喝下去，她隻覺得自己神情愈發恍惚，總是嗜睡，時常分不清白天黑夜，感覺玉茗、梔玥、李清芷，甚至還有她那個孩子，都徘徊在她的身邊，來同她作伴。
她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
永安宮內。
“瘋了？”晏清禾放下書冊，皺眉道。
“奴婢聽那幾個監守福陽宮的宮人是那樣說的，說沈氏總是自言自語，還時不時放聲大笑，形跡癲狂，看上去倒真是不對勁。”明月道。
“本宮以為她意誌有頑強呢，能夠毫無畏懼地做下那些惡事，”晏清禾歎息道，“沒成想，入宮才三年，身還沒死呢，心卻死了。驕狂半生，倒成了這新人裡頭第一個沒的。”
“娘娘，還有李氏呢。”雲杏提醒道。
“對，本宮倒把她給忘了，”晏清禾自嘲地笑了下，“若是她當日身陷冷宮之際，沒死在沈熙宜的手上，說不定，現在她二人還能一同作伴呢，也全了她們的姐妹情分一場。”
“娘娘有所不知，”明月笑道，“福陽宮的人說，沈氏自言自語時也會喚李氏的名字，就像在跟她說話一樣。或許她們二人就在作伴呢，隻是咱們旁人看不到罷了。”
“罷了，她瘋癲至此，也是個可憐之人，”晏清禾話鋒一轉，“但是本宮總覺得，咱們還有什麼疏漏之處。”
明月、雲杏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怎麼會呢？咱們如今給彩雲報仇雪恨，沈氏去死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哪裡還有什麼疏漏？”
“你們說，沈熙宜如今如此瘋癲，說是癡傻也不為過。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人下藥所為？”
“可是……除了咱們，誰還會想要報複她呢？”明月疑惑道。
但話音剛落，三人一驚，目光相對之際，便有了思緒。
……
太醫院內，總是常年充斥著一股淡薄而又苦澀的中藥味兒，算不上濃烈，卻揮之不去。
黃昏之時，胡昱坐在桌案前，時不時看著軒窗外、庭院裡那棵結滿果子、全身上下灑滿陽光的枇杷樹。他總會想起，永安宮裡也有這樣的一棵，枇杷樹下總站著他那未過門的妻子，他一回頭，她就假裝看向彆處。
“胡大人，”不知何時，一個小藥童走了過來，來到藥櫃麵前整理，順勢問候他道，“天色也不早了，宮門就要落鎖，您怎麼還不回去呢？”
“哦，”胡昱從回憶中拉扯出來，愣了一下，解釋道，“我今夜替王太醫值班，不必回去了。”
“原來是這樣……”小藥童感慨道，“這些日子，大人你總是替彆人值夜，這是何苦呢，依小的說，還是回家休息休息的好。”
“不必，我習慣了……”胡昱剛準備繼續說下去，突然間，房門被打開，又有人走了進來，那個進來的宮人稟報道，“胡大人，貴妃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嗯？”整理藥材的藥童首先疑惑道，“今日趙大人就已經去永安宮請過平安脈了，怎麼這時候……”
胡昱心裡也猶疑著，想著是不是貴妃發現了什麼，但她召喚總不能不去，便心下一橫，走了出去。
……
來到永安宮，胡昱努力無視著院中那棵枇杷樹，卻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隨後走進殿內，向貴妃請安道，
“微臣給貴妃娘娘請安。”
“起來吧。”
胡昱起身，問道，“不知貴妃娘娘召微臣有何事吩咐？”
晏清禾盯了他片刻，並不理會他的問題，而是將目光停留在他的頭上，月白色的束冠上沒有絲毫的紋路裝飾，樸素至極。
“胡大人打扮的甚是簡樸啊。”
胡昱自嘲地笑了下，解釋道，“宮內太醫按理必須穿朝服，也不得頭戴白花等忌諱的東西。微臣隻是想穿的素淨些，以表追思之意罷了。”
“這是你的心意，自然是好的。”晏清禾話鋒一轉，試探道，“但除此以外，你的心意又用在何處了呢？”
“娘娘說的，微臣不明白，還請娘娘明示。”胡昱低著頭，心虛地不敢抬頭看她。
“本宮聽聞，你這些日子總是在太醫院值夜？”
“回娘娘，的確如此。”
“夜晚人少，那想必行事也更加方便吧？”
“是。”胡昱手心開始冒汗。
晏清禾聽罷，遞給了雲杏一個眼神，雲杏立馬拿出了一打油紙，放在桌案上，好讓胡昱看見。
看著胡昱一言不發的模樣，晏清禾便知自己猜對了。
“這些油紙，都是用作包安胎藥的，在太醫院包好之後，再送到福陽宮讓人煎了給沈氏服用。可是……”晏清禾頓了一下，“這油紙上麵，塗了洋金花的粉末，若是同安胎藥一同喝下去，日積月累下來，就會讓人精神錯亂、神智昏迷。本宮說的沒錯吧，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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