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善宜死後葬在北境,兩人往一人歸。
周朝運回來的這一天,長樂宮裡玉獅圍著他打轉,在他的衣擺邊不停的嗅,不停的叫,一連叫了好多天,一直沒有回應,沒有等到它想見的人,漸漸的它便不叫了。
每天都坐在長樂宮的高牆上看著遠處,它好像知道它再也等不到她回來了。
沒過多久,白羽回稟周朝運玉獅死了。
前一天夜裡還好好的,結果早上起來就發現它躺在桃樹下的躺椅上已經斷了氣。
目光落在遠處,良久龍椅上的人緩聲道“將它埋在桃樹下。”
南善宜生前在長樂宮的最後一段時光,便總是躺在那,蓋著毯子,懷裡抱著玉獅。
它去找她了。
………………
十月底,古觀音禪寺的千年銀杏變黃,遊人如織,有的人是來打卡拍照的,有的人是來請願還願的。
因為背包裡的貓一直在不滿的叫喚,拿它沒有辦法南善宜找了一個花壇把手裡的相機放下,然後將背包轉到了身前,拉開拉鏈把貓的腦袋掏了出來。
動作輕柔,一邊念叨“你怎麼這麼粘人?”
“做飯要跟著,上廁所要跟著,看不見我的臉也要叫?”
將它轉到了前麵,它終於不叫了,探出書包的腦袋撒嬌的蹭了蹭南善宜的胸口。
嘴上嫌棄,心裡卻喜歡的不行,南善宜捏著它兩側肉嘟嘟的臉頰用力親了它兩口,然後才彎腰拿起相機。
正準備走就有幾個小姑娘上前道“好帥的貓貓!”
“可以摸摸它嗎?”
南善宜笑著點頭“當然。”
英俊的貓臉慘遭蹂躪,一臉生無可戀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粘人的狸花貓,還是長毛的,好帥啊!”
一邊摸一邊問南善宜“它叫什麼名字?”
“玉獅兒”
“名字更帥!”
等她們走後南善宜才戳了戳玉獅亂七八糟的腦袋“非要跟著我出來,後悔了吧?”
說完看它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實在忍不住又捏著它的臉猛吸了兩口“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貓貓呢?還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玉獅是她幾年前在家門口撿的,剛出生的樣子,以她當寵物醫生的經驗還以為會養不活呢。
沒想到不僅活了,還這麼這麼這麼好。
一邊調相機,她一邊笑道“你是不是來報恩的?”
注意力都在調試相機上,沒有注意從台階下麵迎麵往上走的人,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撞的力道不輕,那人被她撞的往後倒,踩在下麵的台階上才站穩。
站穩後南善宜下意識道歉“對不起。”
目光觸及對方的臉,她明顯一愣,長的好漂亮,西裝革履,神色疏離,而且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看著他的眼睛,歉意“真的對不起,你沒事吧?”
周朝運抬眸看向站在比他高兩三個台階上的人,剛剛要不是他反應快,指不定就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眉宇間沉穩淩厲,實在算不上愉快,在看見她臉上的歉意後卻沒有發作,目光下移落在她身前的包上,毛茸茸的腦袋微仰著看著他,一人一貓,如出一轍。
空潭瀉春,古鏡照神,讓周朝運有些失神。
南善宜本來就看見了他眸中轉瞬即逝的不悅,見他看著自己的貓,討好的笑著“它叫玉獅,你要摸摸它嗎?它很乖的。”
誰知她懷裡的貓並不配合,朝麵前的人露出了獠牙,一臉凶神惡煞,
南善宜眼疾手快,瞬間捏住了玉獅的嘴,尷尬的要命,蒼白的解釋道“它平時不這樣的。”
可麵前的人卻平靜的挑了挑眉,明顯不相信她說的話。
正是尷尬的時候,一旁響起陌生的聲音“老板。”
他喊的方向隻有兩個人,南善宜確定不是自己。
下一秒她就聽見麵前的人道“走吧。”
“真的很抱歉。”再次道歉南善宜目送他從身邊走上樓梯。
比起他的高冷,他身邊的助理頂著一張娃娃臉,走的時候還衝南善宜和善的笑了笑。
把人送走,她扯了扯玉獅的臉頰“你怎麼回事?”
“見色忘義?剛剛漂亮姐姐摸你的時候你怎麼不齜牙?”
“我差點把人撞下去了,你讓人家摸一下怎麼了?”
…………
千年銀杏,枝繁葉茂,映照著這座千年古刹,金黃色的落葉在空中蹁躚後落地,金落滿園,入眼皆是震撼。
銀杏樹下供奉著一尊觀音像,陽光普照。
周朝運站在不遠處略微仰頭看著頭頂的銀杏樹,這些年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走遍那裡的寺廟,他已經記不清他到底去過多少寺廟了,但最讓他記憶深刻的是西安的寺廟。
而西安的眾多寺廟裡,最直擊他靈魂的就是這,所以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來。
視線下移,和樹下的觀音像對視,靜默不語。
菩薩低眉,慈悲六道。
她的前麵不停的有人上香跪拜,虔誠祈願。
身後的助理心裡奇怪,據他所知自家老板是不信這些的,不信卻幾乎走遍了全國的寺廟,每一次都站在門外不進去,不上香,就這麼看著佛像的眼睛。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身旁有人走過,他們說話的聲音傳入耳中“這裡真的很靈,我下次帶我爸媽一起來。”
實在好奇,助理忍不住問道“老板你在看什麼?”
“眼睛。”周朝運平靜道
助理點頭“我聽說佛像之所以低眉半睜眼是因為他既不舍眾生,又不忍看人間疾苦。”
“還有一種說法是常觀己過,不盯人非。”
“虧欠。”周朝運看著觀音像的眼睛,緩緩吐出兩個字
助理並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有些茫然
涼薄的鳳眸裡籠罩著淡淡的薄霧,讓人看不懂他的情緒
“小時候第一次和家裡人去寺廟,第一次看見這雙眼睛時我就看見了虧欠。”聲音平靜,疑惑,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她好像……欠我什麼。”
“我剛剛聽人說這裡許願很靈,老板你可以上一炷香,也許就能知道了呢。”助理提議道
會嗎?
眉眼微抬,周朝運看著跪在觀音像前麵的人,這些年他去過數不儘的寺廟,卻從未求過什麼。
可是今天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催促著他,好像錯過了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至於是什麼機會,他並不清楚。
在他的手接過僧人遞過來的妙香那一刻,秋風四起,遊人驚呼,刹那間滿眼的金黃漫天飛舞,四處屋簷下的風鈴叮叮當當響起來。
所有人都下意識打開相機想記錄下這震撼人心的時刻,隻有一人不動。
他手裡拿著妙香,隔著飛舞的落葉看著那雙半睜的眼睛,周圍的一切喧囂都靜了下來。
他看見了永元商會裡金落滿堂的銀杏,看見了勾欄檻窗內的那抹婉約青色,
他聽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聖則十五年,季夏,朕永失所愛。”
他看見了浮屠城紛飛的雪,他聽見他的善宜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裡佛祖說……這一輩子太苦了。”
“下輩子補償我們。”
一滴淚從眼眶滴落。
身穿灰黑色大褂的僧人雙手合十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周朝運緩緩轉身,也是這一刻助理才驚覺他眸中的淚。
那僧人慈眉笑語“施主要的,已經歸還。”
說完看了一眼他垂在身側的手。
垂眸抬手,周朝運看著掌心的東西,蹙眉落淚,抽泣出聲,是苦是喜,是無法言說給彆人的複雜。
紅繩墨發,是他死時手中所握之物,是他與善宜大婚時所結之發。
用力握緊,他重新扭頭看向觀音像,作揖上香虔誠跪拜,不再停留轉身離去,腳下匆忙。
…………
背倚石欄,南善宜低頭翻看著剛剛拍的照片,身前的玉獅時不時抻著脖子蹭她的下巴,想博得她的關注,低頭親了它兩下“彆鬨。”
看的正認真包裡點手機響了,插上耳機後南善宜才接通電話,眼睛繼續看著相機裡的照片。
“明燭姐。”
耳機裡傳來明媚的聲音“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給我和你哥打個電話?”
看著照片中金黃的銀杏,南善宜笑道“過兩天就回來。”
“放心吧,一定不會錯過你和我哥的婚禮的。”
燕明燭有些無奈,想起什麼她問道“你不是從小就不喜歡西安嗎?”
“怎麼忽然想去那邊旅遊?”
眸光輕滯,南善宜側目看著遠處隻能看見頂端的銀杏樹“最近總在網上刷到,忽然就想來看看。”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她原諒了什麼。
小時候爸媽帶著她到西安出差,可剛下飛機就生病了,吵著鬨著要回家,說什麼也不待在這,她並不喜歡這個地方。
曆史文化名城,也許是因為曆史是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