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們顯然害怕胡人,開始四散逃竄,但仍有幾人不管不顧地向楊煙逼近。
楊煙急了,她落在這些人手裡或許還有命,若落在遼兵手裡……
她不敢多想,從懷裡掏出那塊十兩銀錠,狠狠心朝他們扔了出去。
同時吼了一聲“遼兵要來了,還不逃命嗎?我定活不成了,就這點銀子,誰搶到算誰的!生死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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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下一枚明晃晃的銀錠被拋向空中,多少人一輩子也沒摸過這麼大的。
在金錢的誘惑麵前,饑寒生死皆被拋之腦後,他們又一窩蜂地向銀子圍了上去。
楊煙則拔腿就跑,遠遠地跑到一株粗壯鬆樹下,迅速攀了上去。
躲在密密卻紮人的枝葉間俯視周圍。
遠處,遼兵已舉著彎刀殺向了爭搶銀子的流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木頭賺的這點臟錢是拿整個掩月庵五十條人命換的,卻又引得數人丟了命,也再一次救了她的命。
而為捉“影子”苦練的爬樹技能,到底成了逃命的倚仗。
躲到晚上,她才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下了樹。
雖然開了春,河水尚在冰期,田野裡北風呼嘯。
定州城外遼人的軍營裡燈光火光閃爍,這光亮綿延數十裡,直到向南的另一座城池。
楊煙之前營養一直不錯,驟然的饑寒尚壓不垮她的身體。
她將包裹裡所有衣服掏出,厚厚地圍裹住自己,決定沿著結冰的河道向東走。
河邊還長著乾枯雜亂的芒草,她個子又小,極適合藏身,一路也就沒再遇到遼兵。
清晨她繼續向南,一兩天便走到一彎幽深寬闊的河道口。
相比此岸的貧瘠荒蕪,對岸似有綠意泛出。
她便用袖子裹住雙手,撲在冰麵爬著過了河,是阿艮教她的法子。
西北嚴寒的正月,楊煙越過了黃河,繼續往南走。
南邊更暖和,田野更多,吃食也更多。
而走著走著,沒幾天她便遇到一個正在路邊休整的流民隊伍。
——
為了活命,楊煙混進了大部隊。
她才知曉除定州外周邊州府城鎮皆被西遼占領,駐守西北邊防的鎮北軍卻臨陣失帥,正亂成一鍋粥被動挨打。
滿十五歲的壯年男子大都征了軍,剩下的也均遭胡人搶掠殺戮,死裡偷生的流民都是老弱婦孺。
很多是婦人拖著板車,拉著公婆、孩子和可憐的家當,他們拖家帶口,走得最慢。
更多的是孤身流落的跛腿男人、瞎子、病人、風燭殘年的老者和半大少年少女。
偶爾有被遺棄的女童男童,卻很快就被人擄走消失不見。
有些人病了就倒在路邊,體弱的老人常被家人拋棄,死了也無人收屍,隊伍裡每天都會少些人。
一路上餓殍病殍遍地,到了一個分叉路口,就有人走向不同的方向。
到了一處尚有人居住的村莊,就挨家挨戶地乞討吃食,有人就自願留了下來,搭個窩棚安頓一家老小……
戰亂中人的生命輕似浮萍,楊煙每天費儘力氣填肚子,根本無力顧及他人,隻能像個局外人一般眼睜睜地看著很多人死去、離開。
所幸她個子小不需要多少食物,討到一塊白薯餅子就能吃上兩天。
她就這麼日複日地往前走下去,也沒有停下來的理由。
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很多人死去的樣子,她邊走路邊在心裡一遍遍誦經為亡人超度,也一遍遍問自己,問命運。
但這些都不是一個才十四歲孩子能思考出答案的。
她隻能渾渾噩噩地走著,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
走了約莫兩個月,衣服一層破疊著一層爛,棉花從破洞裡鑽出大半,發帶早就崩脫,頭發打著結糾纏在一起,身體漸漸消瘦地幾乎沒了人形。
楊煙成了一個叫花子。
也幸虧所有人都知道乞丐身上沒有油水,一路行來並沒什麼人來打劫或者欺侮她。
當然,也沒有多少人搭理過她。
直到一天黃昏,隊伍坐在河邊休息時,一個同樣餓得麵黃肌瘦、胡須泛白的老頭執了個破瓷片向她走來。
楊煙本糊裡糊塗的腦袋瞬間運轉起來……他不知她是女子,所以隻能是……
她起身就跑,但老頭卻緊追不舍,然後接二連三地有斷了腿的、生了病的男人,甚至有幾個光著上半身袒胸露乳的婦女也加入了追她的行列……
在即將被逼入雖已解凍卻依然冰冷刺骨的河裡時,楊煙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再次迅速爬上河邊一棵高大樹木,像猴子般一路攀著到樹頂。
就在幾個還能動彈的成人拚命搖樹或也想上樹時,她折了剛剛發出嫩芽的樹枝,揪成一塊一塊,向他們彈射。
這彈射幾乎沒什麼力度,但樹下圍著的人很快被打得頭疼,罵罵咧咧地放棄了這難搞的小獵物,轉而去尋找其他落單的人。
到了晚上,楊煙即使藏在樹上也清晰地聞到了空氣裡飄來的烤肉味道。
她抱著膝蓋抖得哆嗦,憤恨為何明明沿著河道,他們不去捕捉魚蝦螺蚌而做這種泯滅人性的勾當,這和那些屠城的遼兵又有何區彆?
眼下不是饑荒年,路邊亦有剛剛冒頭的野草野菜,河裡也有剛剛蘇醒冒到水麵的遊魚,難道捉魚比殺人還要難嗎?
或許是吧。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多想,在這種驚恐的戰栗中昏睡過去。
卻在昏睡中做了一個長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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