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政」
熟悉的聲音……
楊煙猛然轉頭,隻見一襲藍衣站定在她背後,居高臨下地正與蘇可久四目相對。
此刻卻又似笑似不笑地掃了她一眼。
那是一張貴氣逼人的麵龐,眉色如墨、目似寒星,鼻梁直挺如刀削,雙唇輕薄似柳葉,麵龐卻是小麥色的,沉積著一些褐色的小斑點。顯然經曆過長期的風沙洗禮,一些乾裂的傷口還鋪在臉頰上。
然而他目光輕輕掠來就是一股冷肅壓迫之氣,唇角微挑卻又顯得神情溫和淡然。
這樣矛盾感讓楊煙整顆心似乎都緊縮在一起,連呼吸都屏住了。
直覺告訴她,這就是剛才擊鼓的,也是曾在七裡縣門口救過她的少年王爺——以前的三皇子,現在的吳王。
這活生生近在咫尺的人,提醒著自己,一切終於不再是遙遠的幻影。
藍衣少年此刻已摘了金冠,隻以藍色絲帶包繞發髻,又係了金線垂繩,換了立領繡雲紋墨藍綢袍,束著點綴著赤色瑪瑙的秀金線寬邊錦帶,腰間還配著一柄係著紅色玉墜穗子的長劍。
雖然掩了真實身份,卻掩飾不住周身散發的清遠疏離之氣。
此刻他端詳著蘇可久的麵容,左手卻輕輕摩挲著右手拇指的一枚綠玉扳指,似在等待蘇可久回話。
蘇可久臉上血色未退,警惕地望著藍衣少年,半晌才輕道“你是誰?”
“重要嗎?”藍衣少年卻淡淡反問。
“不重要,不重要。”
楊煙卻湊了上來,起身諂媚地向藍衣少年送上笑臉,又抬手指了指身側的座位,做了請的動作。
“公子儀表堂堂,定是誌在報國的士子。大哥,何不把你所想和這位公子細細說說?”她同時丟給蘇可久一個“快賣弄”的眼神示意。
藍衣少年皺了下眉頭,似乎看不慣這油腔滑調“少年”的做派。
但他還是坐了下來,而即使坐著也是身姿英挺,冷峻的眉眼也就更清晰地闖入楊煙視野。
蘇可久抬手抱拳作了一揖,開了口。
“大祁以戰立國,北揮蒙古諸散部,西撫胡人小國,六十餘年厚德教化,蠻夷皆順,四海朝歸。然十年來,外戚專權,宦官亂政,黨爭不絕,朝堂已似大樹中空。官宦耽於酒色享樂,民間稅賦斂征不止,軍中已是烏煙瘴氣,火炮怕是都結網落灰,西遼才得以趁虛而入。”
楊煙注意到,藍衣少年右手的拳頭漸漸緊了起來。
而蘇可久話鋒陡然一轉:“若非仲義元帥繼承前鎮北軍元帥遺誌,遠離朝堂傾軋,堅守西北邊防,日夜練兵、鐵騎餘威尚存,隻怕這內外夾擊,大祁豈止僅破幾城?吳雍被抓,看似捉了‘蛀蟲’,但吳“庸”沒了還有‘吳秀’‘吳能’……今朝西遼作亂尚艱難驅逐,明日蒙古養壯了兵馬又欲南下,後日起而視之,胡人又卷土重來矣,那宦官和畏縮文人豈不隻有逃竄之道?”
藍衣少年的拳頭又悄悄鬆了。
楊煙突然了然般抿嘴一笑,她這狡猾的大哥!
說著說著,蘇可久也口乾舌燥起來,楊煙連忙把自己麵前的一碗碎沫子茶遞了過去,又把他的小半碗酒撤走。
蘇可久接過茶豪飲一大口後,才歎了一口氣,平息了下心中的怒火,卻抬眼望向藍衣少年,似詢問又似試探:“君以為何?”
而蘇可久沒注意的是,在他慷慨陳詞時,滿飯館的人都圍過來湊熱鬨,此刻竟都開始七嘴八舌地給他叫好。
“後生說得好!”有老者感慨一聲。
此刻人們也紛紛望向藍衣少年。
藍衣少年卻是眼眸一垂,左手離了右手的扳指,輕輕敲了下桌麵,卻沒回答他的話,隻問“閣下以為該如何破題?”
蘇可久似也未在意對方沒有回答他,隻輕輕伸指從茶碗中蘸了一點殘茶,在桌上飛快地寫下了四個字。
即使是側著看,藍衣少年也看明白了那是“肅紀、強兵”。
時節已是初夏,水寫的字跡很快風乾杳無痕。
藍衣少年嘴角終於泛起一抹真實笑意,語氣卻還是戲謔“老生常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