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茶」
張萬寧努力從思緒的混沌中抽出自己,唇角挑起個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
心裡卻在盤算些不太光明的事情不該放掉她的,這樣的人要麼為己所用,要麼該儘早除去。
從小看慣門閥傾軋、家族內鬥,他可不是溫順的兔子。
可他,如何下得去手?
這人又已被韓泠先看上了,殺了就是得罪了最不該惹的……
他終於找到一絲放小道長生路的理由,才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放棄了某些邪惡想法。
楊煙不知眼前世家公子已動了一瞬殺意,隻繼續剛才的話題
“公子,你說為何人們要這樣早成婚,女子及笄,男子甚至不及弱冠便被推入婚姻,明明什麼都還不懂,連自愛都做不到,就要去愛另一個人。”
“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是稀裡糊塗的,像你父母這般相愛的,極稀少吧?”
“愛?”
真是極新鮮的字眼。
張萬寧迷糊了,忽然從榻上坐了起來。
“詩文裡雖常見這個字,但極少單字出現,可究竟什麼是男女之愛?是喜愛?憐愛?情愛?恩愛?偏愛?篤愛?”
“和其他字組在一起,我好像懂,單拿出來反而迷惑了。”
他按部就班地長大,二十多年長在脂粉堆裡,僅姊妹,表、堂姊妹就十數個,心中也愛慕過不少女子,要好的世家小姐、官員之女更是數不勝數,也與貼身侍女一直有肌膚之親,馬上又要娶他心裡一直擱著的、門當戶對的姑娘。
可他對她們,是真正的‘愛’嗎?
“公子,你這樣一說,我反而有些明白了。我想,愛是複雜的,是你所說的一切的雜糅,有情、有欲、有憐、有寵、有恩、有惠、有慕、有責。”
楊煙邊說邊夾了茶餅在烘爐上細細炙烤,茶餅漸漸泛出些香氣。
張萬寧也在思索,推開了案幾附近一側的門,淅瀝雨聲便入了耳朵。
一邊在小石轉運裡掰碎了輾磨茶餅,一邊細細思忖,楊煙似將這個“愛”字也拆開研磨。
靈光乍現中她終於明白了些什麼。
“公子且寫個‘愛’字,我來與你分析,像篩這茶末一般。”
楊煙抬頭望了他一眼,又低頭用竹匙舀了茶粉過篩,茶盞中便慢慢堆起細細的青色粉末。
張萬寧雖然疑惑,還是聽話地找了文房四寶,就著剛才畫畫的餘墨,攤開宣紙寫了小篆、隸書和楷書幾種字體的“愛”字。
雨水未沸,楊煙暫時放下手裡的工具,以衣袖擦了汗,思忖片刻才伸出手指點了點三個“愛”字
“不說先秦那些古怪的畫符,書同文以來,無論如何變幻,‘愛’總由三部分組成上頭是張開的口,中間是坦誠的心,下頭是奔走的腳——愛是真情的投入,能張口示人、以行動奔赴,是全身心的交付。”
“這樣一個簡單的字,蘊含的意義卻是比任何詞組更震顫人心。”
水終於快煮開了,炭爐上小銅壺中裡“嗞嗞”的聲音越來越響。
“公子,我想‘愛’就是從身到心強烈的渴望,也應是從身到心妥帖的歸處。”楊煙抬眼認認真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