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賬」
陸文秉當真找了木匠泥匠仔仔細細修起了被他砸壞的鋪子。
卻一邊指揮著人乾活,一邊對院子裡忙著製香的楊煙傻笑。
遊允明第二日早上過來時,隻覺一陣後怕,先看了看楊煙有沒有傷著,又去瞧甘姐兒“你沒事吧?”
甘姐兒搖了搖頭,指了指壞掉的鋪麵。
他也是後知後覺甘姐兒竟不會說話,再想到這永遠安安靜靜的姑娘總會心中一軟。
“阿嫣,這事你得報官才行。”遊允明仔細勘驗了鋪麵的破爛樣子,覺得楊煙虧了。
“尋釁滋事、毀壞私人財物,賠償之外,至少杖刑。”
他指著正盯著人用泥灰砌牆的陸文秉,輕聲問“你就這麼放過他們了?”
楊煙拍了拍手中檀香粉末,解釋“遊大哥隻算金錢賬,卻不算人情賬。金錢賬好結,人情賬卻難了,以後還要做長遠打算,不得叫劉萬裡欠著我點兒?”
她向陸文秉努努嘴“要陸大官人來修幾天屋子,街坊鄰居也都看著,知道了劉家鋪子的態度,以後行當裡就沒人再來找麻煩了。”
“是一舉兩得!”她抿出個微笑。
陸文秉遠遠地卻盯著她發了呆。
遊允明連忙提醒“阿嫣要當心,這人修鋪子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沒事兒,我打得過他。”楊煙也不在意,“又不是沒打過。”
邊衝陸文秉叫了聲“陸大餅,勞煩乾仔細點。”
“小娘子,在下叫陸文秉。”男人丟下手中的活,油膩著笑著過來作了一揖。
“你臉大腦袋空,不如改名叫大餅。”
“大餅就大餅吧,隻要娘子喜歡。”
楊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呸呸,誰是你娘子?”
遊允明卻不乾了“不行,我得搬過來住,這家裡沒個男人可不行。”
楊煙卻道“我有甘姑娘就成,你又不會武功,遇著事了她回頭還得救兩個。”
“再則,胡九帶他新媳婦兒快到了,我得給他們留間屋子。”
遊允明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你跟人家新婚小夫妻住一起做什麼?還拉著甘姑娘這隻能聽不能說的,對你們是折磨,對人家也是折磨。”
“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
楊煙搖了搖頭,想到那些春宮圖,臉上一臊,忙道“我又不趴人窗戶瞧。”
遊允明也不管她同不同意,自作主張把另一間屋子占了,逼的楊煙不得不再去找穆聞瀟賃房子。
——
胡九進京的那天,一輛傳信的驛馬飛奔入城,帶來了吳王北上途中剿匪的消息。
隻用不過三日便清剿了盤踞靈丘山數年的土匪,並揪出和土匪存了利益輸送的當地州官。
剿匪連上肅貪,這一行的糧草補給便都有了,士兵的軍功也有了,甚至收編了上百匪兵一道去修築城牆。
再沒幾日,載著幾名官員囚犯和半車土匪人頭以及繳獲物資的馬車也入了京,這是後話。
——
回到數天前,冷玉笙正坐在山寨子裡和麵前人盤算人員處置的事情。
麵前的人臉上比第一次見到時多了道刀疤,卻跪在他的腳下。
是那日從樞密府南園出來遭遇行刺時放走的殺手刺頭兒。
遇匪那晚,精於工事的士兵們四處張網布了陷阱,隻等匪徒入甕。
匪剿得倒是順利,山寨裡眾人本都是亡命之徒和失了家人和生計的農民,勢在勇猛彪悍,但一旦擒到賊王,便通通繳械。
而賊王又和將軍有些淵源。
被冷玉笙直接拎到月光下,四目相對時,他便跪了下來。
“殺手不乾了改行當土匪?再一再二可不再三了。”冷玉笙轉了轉手上扳指,瞧著這個土匪大當家。
“做山賊是因無處容身,又沒有可追隨之人。我於此處落草為寇,是在等我的嚴仲子。”刺頭兒說得一板一眼。
“還有,我叫黃兵,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他自比義士聶政,還是滿身鐵骨。
刺殺失敗死裡逃生後,他記住了吳王說的東西,但苦於不認字,便用冷玉笙給的銀兩去茶館蹲了幾個晝夜,聽說書人講了春秋戰國時的刺客故事以及三國時的英雄事跡。
這一聽不打緊,黃兵被震住了,也恍惚了,聽得流了一臉的淚。
從不知道眼淚是何物的人竟也會哭,就為了故事裡的一個個“義”字。
他囫圇擦了擦,打了自己一巴掌“二十多年,都白活了。”
黃兵覺得自己全身似都洗了一遍,開始學著俠客行俠仗義。
卻在救一名被權貴欺辱的民女時,反被陷害進了大牢。
他認識到人心險惡,又開始懷疑,“義”是否錯了?
但在獄中結識的土匪卻告訴他,“義”是存在的。
在不遙遠的靈丘山上,有一片樂土,在那裡兄弟齊心,權貴都能被踩在腳下,日日有酒有肉有美女作陪,樂得自在逍遙。
山匪同夥賄賂牢頭後他被一同放了出來,便也上了靈丘山,因彪悍又極講兄弟義氣,很快有了自己的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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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久前剛結束的內鬥中,他砍死了原來的大當家,頂著一張刀疤臉成了新頭頭。
“我是在等我的嚴仲子。但,人人都道土匪好漢義薄雲天,為何還有無數紛爭內鬥?即便我贏了又能如何?能保證這些兄弟永遠忠誠於我嗎?”
經曆了一次次心理坍塌和重建,黃兵仍是不解。
他跪在月下,漸漸痛哭流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