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安並不是一個高需求的寶寶,相反還特彆好帶,新生兒黃疸兩天就消退了,護士抱出去洗澡,唐方和陳易生隔著透明大玻璃眼巴巴地看女兒排在最後一個,等了半天見她突然開始不停扭動,猜到她肯定便便了捂著難受。
唐方扒著玻璃窗心疼,陳易生卻耐不住直接去找護士長,打開尿片小屁屁已經紅了一片,小人兒卻不哭不鬨。唐方自己倒隔著玻璃眼淚汪汪,當了媽,心變得像雨雲做的,戳一戳一泡水,碰一碰濕噠噠。
小毛頭一頓能喝六十毫升奶,吃了睡,睡了拉,拉完接著吃,一覺至少睡三四個小時,夜裡醒來哼唧兩聲,陳易生就會跳起來檢查尿片加熱母乳。爺娘和公婆輪流探視,遵從醫囑給她帶的都是去惡露的清淡藥湯。常總工雖然盼著陳家香火有繼,但對孫女的喜愛也溢於言表,金鎖金鐲子玉墜和萬元紅包,一樣不少,又送來一大包海參給唐方月子裡溫補,連著陳易生也收到新的“親媽手作”蟲草膠囊。
就是出奶略微波折了點,先是兩天出不來奶,突然開始漲奶,胸脯發麵似的膨脹起來,硬得堪比花崗岩,喝了兩天配方奶的長安砸吧砸吧吸不出奶,疼得唐方想死。小宋不知哪裡打聽來的土方,帶了三顆大白菜來,撕下葉子熱水燙過後給唐方貼在胸上,活像創意內衣。陳易生私下笑言唐方,唐方眼淚水嘩嘩流,掐著陳易生的腿肉哭:“我都疼成這樣了,你還笑我!都怪你!為撒勿是男寧養小寧!”陳易生少不得一頓哄,平白生出自己養了兩個女兒的自豪感。
出院一周後,唐方開始失眠,明知道要跟著女兒的作息時間休息,但就是睡不著,即便早中晚洗三次澡,還是聞得到汗液和乳汁混合的味道。每次在鏡子裡看見深褐色碩大的乳暈和乳頭時,都十分絕望。腹部橫切刀口的傷疤並不長,也很整齊,但被切斷的肌肉組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複平整,曾經被無限擴容的皮膚鬆落下來,帶著妊娠紋像新蛻殼的蛇皮皺巴巴格外醜陋。
產後兩周,有一天唐方在做康複運動的時候,牽扯到傷口,突然整個人脫了力,癱在瑜伽墊上。陳易生陪女兒玩了會出來,見唐方捂著臉一動不動,笑著蹲下身戳了戳:“彆偷懶,好好鍛煉哦,不是說要儘快恢複體型的?”
唐方彆過臉,爬了起來直奔衛生間。陳易生眼尖,見她一臉的鼻涕眼淚,趕緊跟了過去,卻被鎖在了門外。
“失眠?多少天了?”
“至少七八天了,夜裡給寶寶喂奶,她總比我快,肯定沒睡著。白天讓她跟寶寶一起睡,她總睡不著,人也沒什麼精神。”
“會不會沒休息好?她這周沒發朋友圈——你們現在誰做飯?”葉青走出辦公室,進了茶水間,昨天她還給唐方打過電話,貌似一切正常,但陳易生會越過唐方直接給自己打電話,可見問題的嚴重性。
“她還在坐月子,我怎麼會讓她辛苦,早就請了小宋來,按她訂的月子菜單做飯。”陳易生在花園裡走來走去,時不時看一看102的窗口。
“那她胃口怎麼樣?”
“吃得不多,為了長安,湯是都喝掉的。”陳易生憂心忡忡也有點委屈,“她都四五天沒開心過了,我說了好多笑話她也就勉為其難地笑一笑。人也很敏感,有時候我無意說一句,轉頭我已經忘了,她會去衛生間,還把我關在外麵——”
葉青乾咳了一聲,心想女人上廁所不把你關在外麵難道讓你進去聽泉水叮咚?
“有可能是產後抑鬱,保險起見,還是要去醫院看一下。我原來看的醫生挺好的。”葉青無論生孩子還是抑鬱症都算是過來人,委婉地安慰陳易生,“抑鬱的誘因可能是生理性的也可能是心理性的,但都需要吃藥,糖糖還在哺乳期,更加要重視,你先和她談談,她恐怕會有點難接受——”
如葉青所料,唐方的確很難接受。她有可能產後抑鬱這件事比產後抑鬱這個病症更令她無法接受。梗著脖子否定了好幾句後,唐方彆扭地紅著眼眶甩下陳易生進了衛生間。
鏡子裡的女人長發蓬鬆,眼袋快比眼睛還大,鼻頭眼眶發紅,穿著寬鬆的格紋睡衣,睡衣下是她自己都嫌棄的變形身體,胸口有滲出的乳汁暈染出的淡漬。她有什麼可抑鬱的,她自己沒見過比陳易生做得更好的奶爸和老公,待她和長安無微不至,她既沒有生兒生女性彆壓力,也不和公婆同住,除了負責產奶,一天連尿片也輪不到她換,洗澡、撫觸、洗臉刷牙換衣服,陳易生和小宋樣樣都搞定了。
她除了做一頭稱職的奶牛,彆無用處,她在嫌棄她自己,她覺得“唐方”再也回不來了……
再跨出衛生間的時候,看見一直守在門口眼睛晶晶亮的陳易生,唐方悲從中來。
陳易生伸手把號啕大哭的她摟進懷裡。
“我要去看醫生。”唐方死死揪住他的汗衫。
從華山醫院出來,唐方才驚覺自己二十多天沒出過門,活在封閉真空裡的感覺被一掃而空,頭頂的懸鈴木樹葉葳蕤鬱蔥,轉個彎就看見了馬蘭花劇場,暑假將至,又到了劇場的演出高峰,親子劇的招牌高掛,對麵戲劇學院進出的年輕男女格外養眼。無比熟悉的一條馬路,如數家珍的商家,牽引著她一步步走回了人間。
陳易生牽著唐方慢騰騰地走:“身材恢複有個過程,急不得。我來幫你按摩拉伸,等出了月子,我陪你去健身房,還是要做點力量,或者遊泳瑜伽,要不我跟你學瑜伽?有夫妻瑜伽可以一起練吧?”
唐方從家具店的玻璃裡看見自己的身影,並不算臃腫,原來她不是作,而是輕度產後抑鬱,雖然還是想不通自己怎麼會抑鬱,但得了病就要治,藥就得吃,反而定心了不少。
陳易生一路絮叨著以前逃課去安福路小劇場看話劇的事。
“以前安福路有個川菜館子蜀地辣子魚,是明星開的,臟是臟了點,鴨頭還挺好吃的。”唐方突然想了起來,“你去過嗎?”
陳易生見她突然說起餐廳來,眼睛一亮:“我沒去過,你想吃嗎?我們現在去,近得很。”
“早就關閉了。”
“你是不是想吃川菜了?”
“還好。”唐方猶豫了一下,“再說哺乳期也不能吃辣的。”
陳易生慫恿她:“怎麼會,難道雲貴川湘的產婦都不吃辣?我去過成都,就算說不要加辣,早上那碗粉還是紅彤彤的。”
唐方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歎了口氣有點沮喪地搖了搖頭:“算了,回家吧,剛跟姆媽說馬上到家的。”想起剛剛在醫院洗手間裡手動擠奶的狼狽,真是不堪回首。
過了馬路,陳易生拉著她進了sta:“我請你吃蛋糕。”
“慶祝我產後抑鬱嗎?”唐方啼笑皆非,但感受到他在儘力拉她走出來,她也不忍拒絕。甜品雖然會讓人發胖,卻也讓人心情愉悅。
“慶祝你很快就會恢複。”陳易生一臉自信:“有我呢。”
嗯,有你呢。
陳長安小毛頭的雙滿月酒很低調,擺在方堂,中午一桌全家團聚,晚上一桌至交好友。擺脫了產後抑鬱的唐方神采奕奕,恢複得不錯。餐後她回102擠奶,陳易生亦步亦趨跟著:“你真的要跟她們出去?”
“這有什麼假的?”唐方笑著把三袋奶標上時間放入冷凍室,“你也想去?”
“我不喜歡做spa,被人摸來摸去,好怪。”陳易生摟住她的腰,“要不今晚我幫你按摩啊,我技術過人——”
“喂,君君她們在等我呢。”唐方扭著腰避開他,“明晚,明晚讓你上崗。”
“真的?”陳易生咬著她耳朵低聲問,“明晚可以了嗎?”
“什麼可以不可以,不是你自動請纓要當按摩郎的?”唐方哈哈笑,卻被陳易生壓在中島台邊上下其手。
兩人回到101,卻見林子君沈西瑜葉青一堆人圍著沙發嘖嘖讚歎。沙發上周道寧正穩穩地抱著陳長安在喂奶,抬眼看到陳易生來了,把手裡的空奶瓶遞給他,直接托著脖子把長安豎了起來,輕輕拍拍她的背。
“好了。”林子君笑靨如花,“阿拉女寧出去白相開心,囡囡交給拿幾格奶爸,放心嘍。”
陳易生無暇和拐他老婆的罪魁禍首計較,盯著自家小寶貝柔聲呼喚:“寶寶,爸爸抱,來。”
陳長安的小手指揪著周道寧的衣領,忽地打了兩個奶嗝,看了自家老爸一眼,眼睛彎了彎,沒牙的小嘴笑了笑,腦袋一歪,靠在周道寧肩屋裡哼唧了兩聲,秒睡了。
陳易生試了幾下,不忍心掰開女兒的手指更不忍心弄醒女兒,隻能由著女兒在周道寧懷裡睡足了三小時。
鐘曉峰等人眼看著後來很多年裡,陳長安小朋友和陳易生一路鬥智鬥勇屢戰屢勝,對著周道寧大伯伯卻是永遠星星眼的軟糯糯嗲妹妹,紛紛幸災樂禍。
陳易生覺得必須給周道寧介紹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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