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殘雪,月明星稀。
好風如水,輕拂月下謫仙,如夢似幻,神秘若周天星辰。
許劭一身輕袍,看著身前傲然而立的人影,輕輕笑道“伯喈,你說,我可曾看錯人?”
蔡邕的身影隱在層層枝梢之後,不見其身卻聞其聲“我們幾個隻有你深究天人之學,你若也看錯,便無人能看對了。”
許劭輕輕搖首,臉上浮現一絲哀色“天道易窺,人心難測。”
“那邊儘力就是。”
話音一落,便聽樹枝劃過衣衫,許劭微微側臉,耳聽得莎莎之聲漸起漸去,正是蔡邕已悄然去了。
許劭回過臉來,正一正衣冠,緩緩前行幾步,躬身作揖“劭見過太守。”
那人影猶不回頭,隻聞輕聲“子將先生,這座方城山,可曾來過?”
許劭點首道“昔時劭年幼,隨仲躬先生遊學,曾登此山。”
“此山巍峨不如泰嶽,神妙不如黟山【注1】,何必登之?”
許劭笑了笑,閉目長吟
“山參差以嶄岩兮,阜杳杳以蔽日。
悲餘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遺泣。
風騷屑以搖木兮,雲吸吸以湫戾。
悲餘生之無歡兮,愁倥傯於山陸。
旦徘徊於長阪兮,夕彷徨而獨宿。”
一段《思古》吟罷,許劭上前幾步,卻見山頂再無遮林,如豁然開朗,夜色無邊。又見那人玄衣如夜,與長天夜色交融相會,密不可分。
“此篇乃《楚辭》之《思古》。”
那人悄然轉身,一雙眸子如夜中朗星,眼神清澈如水,竟直透許劭心底“子將先生意有何指?”
“太守知之,劭何必多言。”許劭輕聲笑著,要看天邊星鬥,悵然道“太守可知山中之月與山外之月有何不同?”
那人嘴角微翹起,一抹笑意在夜中若影若現,道“山中之月,唯一二人能窺。山外之月,世間人皆可見。”
“天無二月,唯所見之人不同。”
許劭點頭“太守高見。”
“如今在此處,子將先生可知‘高處不勝寒’?”
孫宇負手而立,遙看天際,隻見一道流光劃過天際,在黑夜中留下一道燦爛耀眼的彗尾,直逼皓月。
許劭臉上登時露出驚色,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天下亂矣!”
孫宇看著他,又問“流光劃夜,莫非是不祥之兆?”
許劭艱難地點點頭,道“彗星過夜,必有大亂。彗尾出南,星芒落北,主當燎亂中原,禍南及北,大亂之兆!”
“張角……”孫宇輕聲冷笑,悠然自語“要動手了。”
“太守知其必亂,奈何天下人不知。”許劭苦笑搖頭,“蒼生多劫。”
“凡事皆有輪回,破而後立,方曆久彌堅。”孫宇再度看向他,“子將先生精於道學,不知此理?”
“然蒼生無辜,何必守此磨難?”許劭麵現哀色,“我與張角知交多年,他精於卜筮推斷之學,他認定的事,我們勸不住。”
“那麼,先生何以認為我能阻斷他逆天之舉?”孫宇笑道“太平道百萬之眾,孫某一人之力,先生未免高看。”
“劭彆無他能,唯以眼界自詡。”許劭勉強擠出一絲哀色,卻透露著淡淡的堅韌,“太守所說‘高處不勝寒’唯凡夫俗子而已。人可勝天,何懼天寒。”
“好一個‘何懼天寒’。”
他突然仰天長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一連串的笑聲,驚了這夜、驚了人心。
許劭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弱冠的男子,悄然想起了當年他曾經見過的一個人,一個得了他“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評語的人。
“子將先生精於識人,依你所見,宇能當得如何評價?”
許劭不曾想到他突然會問出這話來,他知道他會問,卻不曾猜到他會在此時、此地,問出來。
“劭這一雙眼,看得多了……”許劭便這麼垂手站著,不曾肅穆,也不曾恭謙,隻是望著眼前這一片朗夜星辰,聲音從未有過如此冰冷淡然
“一天朗星,儘蓋月華。”
他突然又笑了,卻不曾笑出聲來。
“想不到竟能聽子將先生說出這番話來,宇今日何其有幸。”
許劭不答。
“先生無話了麼?”
他側臉回望,卻見身後那位長者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嘴角微微一笑,便這般轉身了。
一步、兩步、三步。
他已在許劭的身前、身側、身後。
“太守留步!”
那玄衣如夜的男子悄然駐足,便聽見身後那人鏗鏘的聲音
“太守字建宇,挾天生之孤傲,禦宇宙之大建,為當世之英雄,大漢之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