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為什麼拚命地想跟上,是因為通過剛才的打啞謎,她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兩年前阿木為什麼反叛了朝廷不再納貢,表麵上的原因是不堪朝廷稅收的重負,實際上是因為苗疆最大的部落赤金部落想要進獻美女給當今皇上,而赤金部落仗著人多勢眾,一肚子壞水,居然不挑自己部落的姑娘,而是挑了阿木的女兒!阿木知道後當然勃然大怒,他怎麼也不會拿自己的女兒去給彆人做人情,於是仗著地勢之利,乾脆合族躲了起來。
哎,所以說國人善於內訌,不分地域。杜仲感歎完,突然想到,要是阿木看上了孫遇,以把女兒嫁給他為條件講和,到時候該怎麼辦?不行不行,她一定要在旁邊看著,一定要阻止這樣的悲劇發生!
孫遇要是敢有彆的女人,可不就是會被害死麼,所以她這是正正當當的拯救他。
眾人跟在阿木的身後,過了幾道大高門檻,繞過了好幾個火塘,在一個不甚寬敞的堂屋裡按座坐下。在分派座位的時候,阿木手下的一個黑瘦大漢不著痕跡地把一把椅子讓到了杜仲身邊,而她身旁的李四都沒位子坐呢。
杜仲不得不坐下,心想阿木這幫人真是成精了,這麼快就識破了她的偽裝。要是江湖上都是他這樣的人,當年的黑婆婆還混什麼混?
又是一通寒暄。接下來阿木就開始跟孫遇打太極了,但是在杜仲聽來,阿木想要的無非是端王的一個承諾,而不是來自朝廷的寬宥。但端王目前並未舉起反旗,而且阿木還算不得是可以信任的朋友,是以孫遇也不敢明說,兩人的談話一下子就僵持了起來。
阿木說得好似有點累了,就朝旁邊伸了伸手,這時就有人把一個大水煙筒遞了過來。他低頭狠狠地吸了一口,慢慢品味,緩緩吐出幾大口煙霧,然後透過迷繞的煙霧抬頭看向孫遇,沉聲道“我是個實在人,我看我們也不用繞來繞去的了。這樣吧,既然現在端王沒有辦法給我一個準信,那你孫將軍給我一個準信也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孫將軍有沒有這個誠意了。”
杜仲聞言心裡咯噔一聲,那個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了,馬上側頭看向了孫遇。但他這一瞬一點兒默契都沒有,而是自顧自地低頭沉吟。杜仲心裡著急,但話還沒挑明了,她也不好說什麼,隻好坐不住似的不停挪屁股。
孫遇也想到了阿木女兒的那件事,心裡也有了個大概的猜想。但為人將領者,他不能像杜仲一樣屁股挪來挪去地沒個定形,他得鎮定地等對方把球拋過來,他才能決定接不接。
“長老請說。隻要孫某能做到的,在所不惜。”
阿木把杜仲的焦躁都看在了眼裡,心裡愈發篤定這是一個檢驗孫遇和端王的好方法,於是他緩緩坐直身子,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在孫將軍麵前我也不躲躲藏藏了。兩年前我們部落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的艱難,實在是受我個人的拖累。我有個女兒,因為是老幺,從小都是當寶貝一樣養的,後來,哎——其中細節想必諸位也是知道的。現在我歸順端王自然那是沒有問題,但昔日攜家反抗,今日突然歸順,朝廷怪罪下來老朽可擔當不起,孫將軍你看——”
孫遇微微一笑,沒有急著開口。他那笑容在昏暗的煙霧繚繞的大廳裡,如同一縷清風似的,吹得眾人都心裡一振。
這時阿木突然聞到了一縷熟悉的香味,知道小女人就在隔壁的房間裡偷看,心裡有了譜,就把水煙筒放在一旁,在鞋底上磕了磕,狀似無意地說道“隻要孫將軍能給小女一個交代,老朽這就率全族上端王門下請罪去!”
這話說的!杜仲心裡翻了個白眼,全族去請罪——說的好聽,要真去了人家端王府都住不下!真是冠冕堂皇,可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這隻狡猾的狐狸,還又老又黑又醜!
孫遇笑容不變,“那就這麼說定了,在下一定會給小姐,給長老一個交代!不過全族去請罪就算了,隻要你手信一封,並將誠意帶給端王,他一定能體諒的……”
接下來的話杜仲都聽不進了,先是呆呆地看著孫遇,但他跟阿木有說有笑地說得正熱乎,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她有點愣地轉過頭,掃了一圈周圍人木然的臉,發覺就自己一個人腦袋轉來轉去,於是就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不亂動彈了。
孫遇和阿木談了半晌,好似達成了最後的協議,兩人都站了起來,互相作揖行禮。其他人也都跟著站了起來,一時椅子凳子嘩嘩的。杜仲也有點木然地跟著李四等人站到了一旁,等著一起出門。
孫遇依舊不看她,而是跟阿木兩個人說笑著往外走去。杜仲心裡一鬆,以為他這是要往營地走了——隻要一出去她就能找他問個清楚。但不想孫遇直接跟著阿木來到了一個敞亮的大廳裡,而旁邊的火塘已經燃起了大火,幾個苗女開始魚貫而入地往每個人麵前的大碗裡倒酒了。
杜仲低頭歎氣,跟著李四準備坐下,這時還沒入座的孫遇突然拐了個彎兒,從她身邊經過,還趁眾人不注意,重重地捏了一把她的胳膊,然後才麵不改色地坐到了與阿木相鄰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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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下雖然很疼,但杜仲的心卻瞬間安定了下來。他不是沒有看見,也不是忘乎所以了,他有他的安排。
杜仲又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他說的那句話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的。是了,隻是一個交代,卻沒有說是誰來接這個“交代”……他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沒有她在,他身上還有情蠱呢,也近不得其他女人的身,估計是有個倒黴鬼被孫遇這家夥給算計上了。
心事一落了地杜仲又靈泛了起來。她跟著李四一起在離了孫遇兩個位置的地方坐下,然後左看看右看看,仔細打量這苗家的待客大廳。
簡陋。但是柱子粗壯,看起來也頗有氣勢。正中的牆上掛了牛頭,看起來甚是莊嚴,但另外兩麵牆上就沒那麼講究了,鬥笠,蓑衣,長刀,甚至一個角落裡還放了幾把鋤頭。這些在彆人看起來可能有點不倫不類,但在杜仲看來,卻是熟悉和親切。
在柳溪鎮的時候,瑤寨議事的地方也是這麼一個大屋子裡,前麵有火塘,然後大夥兒往那兒一坐,說事兒的,談古的,唱調兒的……她不是瑤民,也就是小時候拉著黃柏,兩人仗著年紀小,跟瑤族的小夥伴們在大人群裡混過幾回。後來大了,她先是有了大姑娘的自覺,不好往人群裡鑽,後來因為鎮上喜歡她的小夥子實在不少,再後來她出江湖混了兩年,再再後來就毀了容,之前喜歡她的小夥子們見了都紛紛避開了走,而一起玩的姑娘們都成親的成親,生娃的生娃,沒人跟她玩了……而她也不知道因了什麼機緣,今天卻走進了這麼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遇見了這麼一群人,恍然間有一種做夢似的不真實。
她這邊思緒跑馬,而孫遇那邊已經跟阿木喝上了。照例是打太極和互相拍馬溜須,但幾圈下來,兩人赫然已如老友一般,已經開始端起酒杯互相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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