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死了。
街裡鄰坊都在用閒言碎語議論,一方麵是針對無力操持喪事的父親。
而另一方麵,是針對年僅十一歲的我。
“聽說了嗎,街尾那家的女人中邪死了。”
“那小孩的眼睛裡藏了不乾淨的東西。”
“……”
“……”
直到現在,我已回想不起當初聽到的是怎樣尖酸刻薄的誹議,隻能認定那時的每個人都在重複著同樣的指摘。
他們說的不錯,是我,為這個“家”招致了不幸。
寒風列列,呼嘯著劈砍著每一堵白牆,人們縮在牆後,好在忘掉壁爐溫暖之外的寒霜。
自淒冷的街上,洛克維茲拖著那隻怪鳥,被被拔去了大片大片羽毛的怪鳥。
燃燒的雪茄煙湧入烏黑的煙嗓,她停在我麵前,用那被煙草塑造出的嗓音說著,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個怪女人。
“孤兒?”
小連路知愣了半刻,才意識到那是個疑問句。
他點了點那顆不堅定的小腦瓜,攝人心魂的眼珠子一上一下。
雪茄上的青煙在孤獨地向上,洛克維茲隻是平淡地啜吸著風寒,“這樣啊。”
等同於“哦”和“我知道了”。
她的態度讓我意識到,我不得不獨自處理家裡還裹著白布的兩具屍體。
洛克維茲再次邁開步伐,將已經發臭的鳥屍拖走。
好些年的歲月,將那時的記憶衝刷了個所剩無幾。
而我還記得她最後說的話,一字不落。
“你很幸運,目去了不祥之鳥還能活下來,
但群居的人類們不會再接納你了,學著做個成熟的人吧,小孩。”
後來,我和洛克維茲成為了同事。
理由……
因為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住處。
橋洞和公園並不能養活一個發育期的少年。
·
車輛輪碾平土地,發出細碎而勻的聲音。
規律的心跳將他的注意力拉回,長達十分鐘的獨思讓連路知感到了恍惚。
摸了摸鼻梁,才發現眼鏡不知何時不在臉上了,這使他的思緒無法再放到無關緊要的事上。
連路知的時間不多了。
一方麵是工作時常年累月和異常事物接觸留下的舊疾,另一方麵是長時間暴露在荒蕪環境受到的直接汙染。
再加上骸獸在他腰腹處留下的傷勢……他本以為可以在返回營地後從梅洛卡手裡得到藥物治療,但夢境空間的囚困嚴重拖延了他的腳步,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最後是與狩牙之龍的對視沾染的詛咒,它沒再為連路知增添新的重擔,而是將他身上數不儘的隱患全都一口氣引爆了,這反而讓連路知長年來難得地感到了解脫。
在離開夢境的時候,連路知就知道已經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他感到無所謂起來,或許……那個梅洛卡都從他的言談中隱隱察覺到了些許。
一些雜音,一些絮語,在耳邊喋喋不休的呼喚他,他知道,他十六歲缺席的那場死亡追上他了。
的確有人能憑意誌對抗荒蕪的呼喚,但連路知甚至不會對自己抱有這份徒然的希冀。
社會不會包容你了,你最清楚。
“嗯?在想什麼?”
炎牙從仰躺的姿勢起身,關切地問著連路知,“不用擔心張北城啦,那大叔不會做傻事的。”
連路知沒有抬頭,視線聚焦在顫動的指尖,在炎牙注意到這個微小的不安之前,他攥緊拳頭掩蓋了這一動作。
而炎牙,正在捉弄著昏迷不醒的南陽,還時不時和周圍護送的人造人車隊插科打諢。
嗬嗬。
你的時間不多了。
“炎牙。”
炎牙豎起耳朵傾聽,停下手中不安分的動作,回過味來,才意識到連路知剛才的話語中,隱約透露著些許的怪異。
他讀不懂那是什麼情緒,他等待著連路知的後話。
但連路知隻是譏諷地笑了笑,在短短的沉吟中回想完了一生的苦味。
他還未開口,便跳下了車,有什麼摔落在地,是破碎的鏡片。
“你相信友誼嗎,或者……人心?”
車隊慢悠悠地停下,炎牙從車鬥的邊沿探出身子,“你要乾嘛,快上車。”
連路知將官渡留下的傳送裝置拿出,原樣奉還給了炎牙,他已經無力保管這種重要的道具了。
“你……連路知!你老實說,到底發生了什麼?”炎牙意識到連路知的異常態度,發出不安的顫音。
“嗬嗬,”連路知笑了,“你的回答,不重要,我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結局。”
“彆說了,有什麼事情我們一起解決,你先上來好不好?”炎牙伸出手,但這份距離實在差的太過遙遠。
望著那執著的掌心,連路知一度攥緊自己的衣袖。
他最終自嘲地搖頭,“你經曆過背叛嗎?炎牙。”
炎牙根本不管他繼續說了什麼,他已經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哪怕用蠻力也要把連路知挽留。
可連路知早就先他一步施展畫地為牢,他根本來不及破解連路知的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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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衣物下,連路知從那沾染了壞血的層層繃帶上,取出了一直彆在身上的麵具。
拿在手中時,他頓了頓,像是對此前人生緬懷,並不需要花多久。
戴上。
醜角擁荒蕪入懷,如回到“家”的懷抱,“我會站在勝算高的這邊。”
荒蕪自土石中抬升,將記錄官·醜角送向遠方。
“等等……”
炎牙短促的呼喊被嘈雜的譏笑與歡欣淹沒,而記錄官沒有任何的遲疑。
他回過頭留下最後的注視。
彆跟過來。他用最後的回首警告。
異貌的怪物從大地爬出,阻攔在兩人之間,它們身上長著千萬張麵孔千萬張嘴,流溢著膿水訴說著眾生百態。
麵對這些怪物,人造人不得不再次發動引擎。
一簇火焰升起,強殺了一路的怪物,炎牙拚了命的追逐著漸行漸遠的朋友。
就如連路知說的那樣。
炎牙永遠也不會明白連路知為何寧願選擇投入入荒蕪的懷抱。
所以,你的答案,對我而言,才會這般無力。
你不理解,我的痛楚,你耀眼的光芒,也從不屬於我。
“你說的我不懂……”
火焰撲騰,炎牙不要命又一次地開啟了炎神,“我都不懂、我是白癡、我什麼都做不好……”
熾影交織,衝斷那一根根滿載荒蕪的攔路石柱。
因為火焰生來不受拘束,因為炎牙向來不願退讓哪怕一步。
“但你要我怎樣忍受你的決彆!”
光照了進來,火熄滅掉了。
記錄官·醜角抬手,藍色的麵具仿佛在悲悼。
【禍鬥·伏火】
【弱水·阻燃】
兩道攻擊輕而易舉地貫穿炎牙的胸膛,記錄官太了解這個人了,知悉他的每一弱點,不厭其煩地構思過克製他的手段。
記錄官·醜角放下手,冷漠地說“我警告過你的。”
不斷生長的黑晶石柱遮掩了視線,倒在地上的炎牙逐漸丟失了醜角的背影。
為你的正義付出點代價,小鬼。
·
在荒蕪的深處,不可計數的骸獸集族在行進,醜角在各不角落煽動、牽引著無窮的炮灰頂上前線。
祂們嗅到了文明的氣味,於是饑渴如豺狼。
狂歡吧,貪饕之宴已開幕。
弄臣的大笑在荒蕪回蕩,最期待的環節即將上演,這不是
再大點,再大點,難恐天下不亂的醜角遊說著各方怪物。
“好好收下我這份大禮吧,元初的朋友們,讓我們瞧瞧,你們要麵對偌大的荒蕪。”
龍門城內,梅洛卡靠在會議室的桌沿上,一枚硬幣在指縫來回翻轉。
“到齊了?”梅洛卡的視線落在推門而入的洛雲圖身上。
“抱歉,處理了點事。”
梅洛卡歎了口氣,硬幣在腦袋上敲了敲,“那麼,我先說明下情況。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會議室的屏幕上,跳出了準確的數字,“這是荒蕪發起總攻的倒計時。”
修卡洛斯單刀直入地發問“離開的方法,有了嗎?”
“到了這個節骨眼,我也不瞞著各位了,”梅洛卡搔了搔頭發,環視會議室的幾人,“現在,有兩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在所剩無幾的時間裡,用全部的生產力製造出能橫跨天幕的火箭,很遺憾,這個方案的缺點是,每一個火箭能運輸的人員是有限的,必須儘力控製載重,而從到邊境到現在為止,我隻造出了五艘看看能用的火箭。”
這意味著注定有人要無法離開。
誰走、誰留?
這不是一個友善的問題。
最優選是,汙染輕的先走,實力強的先走,病殘婦孺先走。
“說第二方案吧。”秦無衣有些慶幸沒讓儺佑那些人參加會議,否則這場交談從一開始就會鬨的不可開交。
好在在座的各位還算沉的住氣。
梅洛卡聳了聳肩,繼續說“第二個方案,直接把整個邊境搬回元初。”
一片死寂,梅洛卡早有預料,“當然,不切實際。先不論怎麼實現,單說忘仙就絕不會接受一塊受儘荒蕪汙染的地塊並入元初。”
那麼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究竟是要用現實的天平衡量人命,還是要做隻付之一炬的飛蛾?
“關於第二個方案,我這裡有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