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也經曆過饑荒之年，但……”公孫璞望著眼前這一幕隻覺得心寒。
天災不可逆，可慶國造成這等場麵卻並非天災所致，而是人禍啊！
沙昊乾在這樣的國情之下不願意打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駐守羅上關多年，當初沙昊乾無兵無卒是羅上關百姓多番照拂，今日他說什麼也要守著一方安寧，甚至不惜偷偷摸摸出去搶糧，勻出一點分給百姓。
故而才能維持住羅上關內外的安寧，可天底下並非都是這般守關之將。
那姚安關的守關之將魯瑞廣便是截然不同的管束之法，他雖然並未層層剝削下方百姓，可隻要是朝廷下達的稅收，征糧之策皆是響應了。
無論關內百姓如何苦求都無動於衷，那征收來的糧食自己扣下大半，隻往上送去丁點兒。
他的原則很簡單，那就是保全自己，彆人的死活與他無關。
這也就導致了城中亂象頻發，有權有勢的能搶來更多的糧食，而那些草民卻一無所有，兩極分化嚴重引起動亂，魯瑞廣派兵鎮壓了幾次，殺了些人震懾住了百姓就以為相安無事了。
關內那些走投無路的百姓最後無處可去，將這地裡的青草都挖出來吃乾淨了，最後餓死路邊……
姚安關內尚且還算好的，可這周邊的村落卻是徹底沒了活路，餓殍遍野，易子而食比比皆是。
宗延黎領軍而至，那烏泱泱的敵軍侵入他們的領土，那些百姓卻是睜著一雙木然渾濁的眼看著，空氣之中似乎早已經彌漫著一股死氣，他們早沒了活路，又豈會懼怕敵軍？
“繞行吧。”宗延黎斂下眼眸，聲調帶著幾分沉重。
他們繞開了這一村落繼續往前走，沿途所見土地幾乎完全荒蕪，便是種下去麥子也沒有人力財力去養成，最後還是麥苗就死在了地裡，如此地域何處得糧？
在接連過了幾處村落，見到的景象大差不差，宗延黎眸中的神色也愈發沉重了幾分。
再往前好歹是個小鎮，但是他們絲毫沒有覺得此處有人變多的意思。
宗延黎領軍在前，騎著馬入了小鎮之中，鎮中的百姓見敵軍到來尚有懼意，縮在角落裡，或是躲躲藏藏，稍有些力氣的早早就跑了。
唯一讓宗延黎注意的是，那婦人蓬頭垢麵的跪在街頭，整個人瘦的已經看不出人樣了，懷裡還抱著一個孩子，看著那死死抱著的姿勢有些怪異扭曲。
宗延黎忍不住在其身邊駐足，這才看到她的麵前土地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字。
“她想用孩子換糧。”站在宗延黎旁邊的裴良麵色有些古怪說道。
“那是個瘋子……”旁邊躺在柴垛邊的一位老者幽幽開口說道，這老者一出聲，嚇得蒙奇都是一個哆嗦。
不是因為彆的，而是因為這老者下半截那雙腿都是白骨了，看著像是被人割去肉……
他們走過來的時候自然而然的以為這是一具屍體了，誰知竟是突然開口說話了！
蒙奇吞了口唾沫，瞪大眼看著那老者，見其幽幽開口說道“將軍來這討不著什麼好東西了，打去彆處吧……”
那老者眼睛似乎有些模糊，歪著頭看著眼前這一行敵軍，沒有半分懼怕，甚至口氣之中帶著幾分解脫。
“去取一袋子糧食來。”宗延黎轉頭衝著高飛林說道。
“……”眾人見此一幕張了張口，眼中滿是複雜。
宗延黎手裡拽著一袋糧食朝著那婦女靠了過去，然後在她麵前蹲下伸手說道“我有糧食。”
那蓬頭垢麵的婦人機械般的抬起頭來，宗延黎這才驚愕的發現她一雙眼竟是空洞的血窟窿，雙目早已經被挖了出來，唇瓣乾裂不說，那被她抱在懷裡的孩子都爛的發臭了……
不知死了多時。
宗延黎險些有些沒控製住，卻見那婦人伸出了枯槁的手，猶如爪子一般，摸到了宗延黎送上的糧食。
“幫我，幫我養活他……”那婦人聲調嘶啞的厲害，她像是扯著嘴角，露出了笑來。
她如此鄭重又小心，將那護在自己懷中不知多久的孩子，放入了宗延黎的手中。
連帶著宗延黎遞來的那一袋子糧食一起塞了過去道“吃飽，吃飽飯……”
她仰著頭麵對著宗延黎，那一雙血洞似的眼，明明根本看不見眼前之人是什麼模樣，可她卻做出了釋然，安心，義無反顧的托付之舉，然後轉頭踉踉蹌蹌離開了。
身為母親的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賣子求糧’她想要的隻是一個，能養活她孩子的人而已。
宗延黎身後那一個個八尺男兒，此刻在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也忍不住驟然紅了眼眶。
“把這個孩子找個好地方，燒了再埋起來。”宗延黎深呼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激蕩情緒。
看著那婦人踉蹌跑遠的身影，她無法想象，如此柔弱的女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被彆人搶走淪為食物，到底經受了怎樣的折磨。
她深知若是就這樣替她埋了孩子，說不定還是會被人挖出來吃……
宗延黎喉結滾動，最終做出了這個決定，希望這個孩子能早日投胎。
“將軍如此心善，可否幫老頭子一把。”那靠在一邊的老者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他雙目像是亮起，努力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道“給我個痛快吧……”
宗延黎側首看去，看著眼前的老者許久許久。
最後走過去，從腰側抽出匕首放在他的身側道“我為征討昏君而來，無心傷及任何百姓民眾。”
“此地宛若人間煉獄，老人家既已支撐了這麼久，想必心中還有未完心願。”她微微頷首說道“為何不再等一等呢？”
宗延黎放下了匕首，未曾經受這等苦楚，她不敢勸阻，隻言儘於此，留下匕首生死如何抉擇留給他自己。
宗延黎遊覽城中，最後離去並未留下分毫糧食，因為她深切的知道，此處民之難絕非一袋糧食能解決的，若今日她留下糧食非但不是救了他們，而是害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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