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酌，字道生，年十九，曾是江南一帶天下聞名的逐鹿書院的高材生，是國子監祭酒去江南探親時發掘了，親自全免學費請回來的監生，最有辯才，在國子監學習了一年，已經在京城學子裡有了不小的名氣，說是國子監的一張門麵也不為過。
秦禎還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怎樣厲害的對手，抽簽的時候依然氣定神閒，看得孔暄跟韓臨等都以為她是知道施酌此人，但依然成竹在胸，也紛紛跟著鬆了一口氣。
秦禎與施酌抽到的議題是“論鹽鐵官方均輸的利與弊”，所謂“官方均輸”便是說由官方管製和調控鹽鐵。
大燕朝的礦山隻能由官方開采，鐵匠鋪子使用的生鐵都需要在官府衙門報備用量與用途，而食鹽則全部需要通過官府的批準才能售賣，參與賣鹽的商人需要申請到官府的鹽引憑證，每家商人都有官府給的定量，否則便是售賣私鹽。
官府則在審批憑證的時候收取相應的稅額。
這樣的情況下，製度的維護者當朝天子也在座，若是要討好裁判，選“利”自然是更輕鬆的。
施酌抽到一號簽，因此他可以優先選擇是論“利”還是論“弊”。
他也的確選擇了“利”一方辯論。
“據學生所知，我朝鹽鐵均輸所獲得的稅賦收益，主要是用在了邊塞軍費上，我中原之地曆來受匈奴侵擾不止，古來有之，若絲毫不加防備，邊境便侵盜不止，民不聊生，且有匈奴由邊境蠶食我中原之險，此乃我中原邊境之久患。故自太祖起，便修障塞，飭烽燧，屯戍以備之。”
“然邊境之備，用度不菲，便是邊境將士口糧，隻靠將士屯田耕種，北境貧瘠之地，收成頗微，也難保將士人人皆可果腹。今朝廷興鹽鐵，置均輸，以鹽鐵稅賦長財，以佐邊費，免戍邊戰士於饑寒，安邊疆，穩社稷，是為大利。”
施酌說完，半炷香還剩下了一點，但他的辯論已經折服了許多人，坐在景和帝身後的幾位大臣也頻頻點頭，頗為讚同，連景和帝也表示“說得不錯，鹽鐵均輸是朝廷邊防的重要支柱。”
五位打分的國子監博士分彆給施酌打出了十分，九分，八分，七分，八分的高分。
這樣的情況下，秦禎若要辯其“弊”顯然十分艱難，且極不討巧。
孔暄忍不住替秦禎捏了一把汗，韓臨也緊緊地注視著場中的情況，期待著秦禎的表現。
韓慎站在看台後麵的花園一角，今日人多眼雜，他臉上戴了人皮麵具，看了一眼秦禎，又看了看景和帝的方向，嘴角微揚，身上沒有任何的緊張之感。
大家都被辯論這樣對抗的形式帶入了緊張的氛圍，唯有他保持著清醒國子監最後選人，是按照所有人的總分來排序，而不是看一場辯論中誰的分高，即便施酌的分數高於秦禎，秦禎的分數也一定不會低，仍然能在排行榜前一半，獲得入國子監的資格。
辯論場中，秦禎從座位上起身，對裁判行禮後，便開始闡述自己的論點。
“聖人有雲‘治人之道，在於道德教化，抑製工商末利，廣開仁義之徒，勿以利益示民，方可興教化，移風俗。’聖人又有雲‘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如今各州郡縣都有鹽鐵均輸政策，商人要參與鹽鐵的市場流通，必得通過官府給予憑證。學生翻閱舊卷，曾見前朝貪鄙大案，少不了有商人重利以從官府手中購買生鐵份額和鹽引，官員們貪鄙私利，大額銀兩落入官員私庫，朝廷卻府庫內空，商人們又通過提高生鐵、食鹽的價格來補齊自己行賄的損失，而生鐵價格和食鹽價格的提高，導致部分百姓吃不起鹽，買不起農具，囿於困苦，不得不尋求其他謀生之道，也去追逐工商末利，看似繁華實則質衰，如此下去，民風日漸奢侈，百姓就本者寡，趨末者眾，而饑寒悄生。因此，鹽鐵均輸，實則有大弊。”
韓慎聽完，默默點點頭，這個議題看似是對立的，可其實雙方可以抓住關鍵點“利”與“弊”來講，而不是一定要去抓對方邏輯的錯漏之處。
秦禎的思辨思路也是如此，不去正麵對抗施酌的論點，而是就講鹽鐵均輸的“弊”。
景和帝和眾大臣聽完，也陷入了沉思，特彆是秦禎提到的前朝貪腐大案，史書上確有不少記載，這點的確值得引起朝廷的重視。
秦禎的辯論一點也不差，五位打分博士給出的分數也不低，雖沒有十分的滿分，但也是九分，八分，七分，八分，七分，這個總分並不低，孔暄跟韓臨二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清談辯論還未結束，秦禎暫時不能離開，隻能在座位上坐著等。
期間，她還聽到了淩陽與另一位學子的辯論，議題是“論朝廷刑律是過輕還是過嚴”，淩陽選到的是“過嚴”，他的辯論引經據典，表現很優秀，與他組隊的學子則隻是中規中矩。
韓慎不想時刻看到景和帝，便悄悄到後麵花園裡去隨意逛一逛，走到一處假山處，就聽到兩個稚嫩的孩童聲音在說話。
一男童的聲音說道“母妃最疼我們了，怎麼今日父皇讓她跟我們一起來聽辯論，她卻不跟我們來？”
一女童的聲音說道“我覺得母妃她變心了，她最近最愛的分明是她屋中那把新得的琴。”
男童的聲音又說道“我聽細柳姐姐說，那把琴是妙山先生製作的，那是個隱世的高人，好多人求他製琴都求不到，所以母妃才特彆喜歡。”
女童的聲音說道“可我看母妃根本沒有彈過那把琴，她隻是喜歡上麵的‘妙山先生’幾個刻字。”
韓慎站在假山後悄悄地聽兩孩童說話，不想邑王察覺到了異常。
他忽然對柔福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小柔福小心地往韓慎躲藏的地方走去。
韓慎還不知自己偷聽被發現了，隻是奇怪為何兩個孩子忽然不說話了，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他本能地想出去查看一下，剛踏出一步，就差點跟小韓玉撞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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