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無可抗衡_白夜浮生錄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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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無可抗衡(1 / 1)

第二十八回

祈煥一陣頭大。

“什麼玩意兒,你是說,這東西還是在拿那天跟老大爺那種鬼叫來和你溝通?那你湊那兒半天你聽出什麼了?”

白涯非常認真。

“我聽出他說話,我們是確實聽不懂的。它們也不會說人話,逼也沒用。”

“你大……”

不知不覺間,四下的火光已經黯淡了。

腳下一股大力猛地掀翻了祈煥。他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還不知發生了什麼;身體先自發地跳了起來,調節著平衡,緊接著眼睛掃到一邊,看到君傲顏側倒在地上。他心裡一驚,隨即又一鬆,看見她撐著地在爬起身。而一道人影伴著鋥亮的刀光躥了出去,直追前麵已經奔向遠處的怪誕黑影。

祈煥齜牙咧嘴地揉著屁股,顧不上腳下亂糟糟的符陣,踉蹌著走過去扶起了君傲顏。她的傷口本就沒有愈合,此時一陣磕碰,又滲出了那些漆黑的、汙穢的黏液。兩個人直起身,剛巧看到不遠處的海水裡爆出一蓬水花。白涯緊隨其後,他的腳步沒有片刻的停頓,一往無前地追著那隻夜叉,帶著刀一個猛子紮下了大海。

“這、這……喂——老白……”

祈煥一嗓子喊了一半就泄了勁,人已經鑽水裡,叫也沒用。他猶豫地張望了一眼漣漪漸散的海麵,又瞧了瞧君傲顏蒼白的臉色,最後隻得跺了跺腳。

“我也去。”

君傲顏攥著陌刀,牙縫間還夾著沙子。她已經“呸呸呸”了大半天還沒吐乾淨。祈煥連忙按住了她,勸她說

“咱們啊,可彆跟過去搗亂了。你看看你,傷成這個樣子還敢下水。何況這刀這麼沉,下去了還上的來嗎?彆冒險了,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沒法給朝廷交代。姓白的要追儘管放他去追,他肯定自有分寸,好吧?”

君傲顏掂量著他的話,覺得有些道理。這把刀的確太沉了,如果就這麼丟在海裡,這和父親最後的念想也沒有了。誠實地講,她的確也沒有信心,此行就一定能將父親找回來。就這麼倉促地和這把刀告彆,可不是她樂意發生的事。而且這麼重的刀在水下作戰,難度也不言而喻。如此想來,希望白涯彆出意外才是。

白涯一點也沒聽見背後的呼喊聲。水層扭曲了光線,聲音也被水構成的厚實鋪蓋捂住。他胸口裡急匆匆含著一口氣,眼睛緊盯著前邊飛快躥動的鬼影。他下水時很快地將刀彆回了後腰,此刻它們沉甸甸地壓在他背上,像一座山似的。

太快了——這是他最直觀心驚的感受。君傲顏的那把陌刀是一定無法讓人追上的,那玩意兒在水裡就是個錨,給人浸豬籠用的。

那逃竄的夜叉在水下的行動,完全當得上如魚得水四個字。這和在陸地上的活動能力說不上天差地彆,但也的確算兩碼事兒了。一旦白涯接近了,他便會滑溜無比地一個輕竄,浮到離水麵更近的地方,又在他接近時逃離。這行為簡直像在誘使白涯向海的更遠處遊。若真是如此,這種策略無疑是有效的。白涯被粼粼變幻的光晃得眼花,每每感到近在咫尺之時,又在視覺的錯亂中疏漏過去。再一晃神,這水生的妖怪又逃出了一大段距離,方才的努力都成了徒勞,一次次的追逐循環往複。

唯一的好處是,當靠近水麵時,他能有機會露出頭,猛地換上一口氣。他和夜叉間的距離沒有縮短多少,也沒有進一步拉大,兩者之間陷入了微妙的平衡,追逐成為了一種拉鋸戰。好一會兒,他感到視線變得昏暗起來。首先注意到的是胸腔的憋悶,緊接著他驟然意識到,他們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向海麵上遊了。

夜叉根本不需要空氣似的。他的行動軌跡依然飄忽不定,東一下西一下,就像隻是被追得緊,才漫無目的地四下奔逃。但這時白涯定下神去留意,終於發現了它在向下潛,每一次變換方向,都往海的更深處鑽一些。海水澀得眼珠疼痛,白涯努力瞪大了眼睛,牢牢記下它逃跑的位置,緊接著急速往水麵一衝,深深吐息了一口。衝著方才牢牢烙在他眼睛裡、烙在他腦子裡的方位,他再度狠狠紮下了水,如不久以前,他的刀尖紮進夜叉腿部一樣。

他驚覺光線變得晦暗了。不是他缺氧的緣故,而是這個地帶,似乎是被光明拋棄的角落,海水裡本就透不進多少光,此處的情況則比大多地方還要嚴重。他模糊的視線僅能看到那個人形大小的、高速移動的影子,已經不比周圍的海水黑上多少了。

越向下潛,白涯越是感受到了無形的阻力和壓力,這種深水帶來的不可抗力從四麵八方壓迫著他,推擠著他,阻礙他繼續前進,又像是要將他永遠地留在深海裡。夜叉的優勢在加大,他依然快速而敏捷,靈活得像在空中跳舞。

白涯無端想起了信仰海神的老人所描述的場景夜叉們在海域裡有如在天空飄浮……

突然間,黑暗變得更加堅實起來。灌滿了水的耳道本將鼓膜壓迫得要麻木了,此時有一種高速震蕩的聲音在逼近,有許許多多的尖厲嘯叫向他湧來。夜叉,全是夜叉,黑暗的海水裡浮現出了越來越多顏色更深暗的實體,它們的叫聲如同海的一部分,絲毫不受海水的阻隔削弱,清晰、刺耳、銳利地紮向他,讓人寒毛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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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誰才是誘餌?誰才需要誘餌?白涯覺得有些可笑,卻笑不出聲。老者說過,夜叉的交流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方式,他們或許早就商定好了一個計劃,派遣了一個哨兵打探情況,繼而誘敵深入。所幸祈煥和君傲顏應該是沒追來,陷入困境的隻有他一人。這樣更好,他大可放開手腳而不必顧及那兩個拖油瓶了。

一個夜叉箭似的朝他奔來,白涯沒有一刻的猶豫,他迅速抽刀與之對抗。水的壓力與阻力都大得超乎想象,手中的兵刃沉重了數倍。他手中發力,將靈力快速運轉到刀刃上去,就像集中到身體任何一個部位一樣自然。這或許是鍛刀時他的血液發生的親和作用。唯有這兩把刀,比他用過的任何兵器都要趁手。

高溫在瞬間覆蓋刀身,所有接觸它的水都在瞬間汽化,變成無數細密的泡泡漂浮而上。武器在這層薄薄的空氣中沒有阻力似的,與在岸上一樣輕快。他很快斬斷了那隻夜叉的手,緊攥著短兵的爪子一同朝著海的更深處墜落。這隻夜叉感到了疼痛,而疼痛引發憤怒。他咆哮著,張牙舞爪,示意同伴們不要放過這可惡的人類。在那一瞬間,白涯聽到了他歇斯底裡的驚叫聲——沒錯,是驚叫。

像人,但不是人。這聲音與陸地上的其他猛獸有相似之處,而這並不是令白涯驚愕的理由。他感到震驚的是,夜叉發出的聲音是實實在在的,像是在空氣裡傳播似的。在水中,人們通常隻能聽到“咕嚕嚕”之流的擬聲,而不是實實在在擁有具體內容的東西。他肯定,這絕不是自己耳膜太痛引發的幻聽或是耳鳴,而是真實存在的某種語言。但這聲音令他的疼痛感進一步增加。緊接著,大量的夜叉蜂擁而上,他們都高叫著,呼喊著,像是成百上千發起衝鋒的戰士們齊刷刷地高喊屬於自己的口號。隻不過,這是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而不再是岸上那樣的,一種他聽不懂的“聲音”。

在這種強烈的壓迫感徹底淹沒白涯之前,他果斷止住了前衝的勢頭。掉頭就跑聽起來不太光彩,有時卻是最理智高明的決策。但他潛得太深了,離岸太遠了。

震耳欲聾的叫喊聲似乎淡去了些許,也許是白涯對他們的族群所能造成的威脅,遠遠不需要他們派遣更多的力量。僅僅這數個就夠了,太夠了。幸好他尚未太過深入夜叉的領地,遊了一會兒,光線便重新回到了視野裡,然而海岸卻依然遙遠。已經有先行的夜叉撲了上來,他不得不放緩了遊動的動作,拔出刀來格擋。在這些海中生物的地盤裡,這把無常打造的神兵對他們的殺傷力也不可小覷。但是這太耗費靈力了,白涯的體能和精神都不允許他做出更大程度的攻擊。反抗的力度被大大削弱了,他必須保留體力才能儘快回到岸上。現在,他幾乎能理解為什麼那些愚鈍的村民把這些家夥當做海神的使者。他們在水下的身姿太過飄逸也太過恣意,強大得幾乎無可匹敵。

他能看到光,但很有限。他之前竟已潛了這麼遠的距離。返程的路遊了有三分之一麼?或許不到,他很難估計。這時,他腳踝一緊,有夜叉攥住了他,試圖將他直接溺死在這裡。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在水中揮動兵器更加劇了體力和氧氣的消耗。白涯咬緊了牙關,將手裡的刀狠狠砍向了腳下瘦骨伶仃的胳膊。他的視線非黑即白,已經開始泛出星星點點的花斑。他看到那隻怪手的輪廓緩緩下沉,同時,他撒開了手,任由手中的彎刀一並與斷手下沉。那是哪一把刀?他已經分不清顏色了,隻覺得身體輕鬆了一陣,加快了上遊的速度。

這給了白涯些許鼓勵,讓他覺得自己和淹死這一與身份完全不匹配的死法遠了一步。身後鼎沸的嘈雜聲早已淡化,大概已經沒有追兵。天大約已經暗了,即使遊了這麼久,他還是沒能看到更加充裕的光,這令白涯更加無法判斷自己和空氣的距離。他隻能儘力向上,一刻也不敢停下。每一次動作都令他更加疲憊,但每一點距離都施舍了一份希望。在如此矛盾的希望與絕望並存的掙紮中,水壓帶來的痛苦逐漸褪去。

他掙紮著,拖著自己的身軀與唯一的單兵向上拚命遊去。

黃昏最後的微光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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