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的路上,氣氛是難得的安靜與沉默。
兩人一路無話,各有心事。
淩舒止之所以無言,是因為他在猶豫是否該為吳貴人另尋一個安身之地。
並非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緣故,不然他當初也不可能特地把吳貴人接來王府。
隻是這件事情,他站在公道這一邊。
莞齊當初究竟是為何和離,吳貴人她不可能不知道。
可她明明知道,卻還出此傷人之語。
人心不正,近乎惡毒。
一直到回了屋,他心下終於有了打算:“莞齊....”
“王爺。”慕莞齊卻是先他一步開了口。
“我覺得吳貴人之言,並非全無道理。為著王府後嗣考慮,不如你便納了林表妹?”
淩舒止靜靜的看著她,不發一言,緊緊抿起的雙唇卻昭示了他此刻內心的抵觸與受傷。
慕莞齊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躊躇與為難。
良久,她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有一件事情,我要與你坦白。”
淩舒止嘴角擒著淡淡的苦笑:“無論你究竟坦白什麼事情,都不足以成為你讓我納妾的理由。”
“可如果我說,我真的不能生育呢?”
慕莞齊輕輕淺淺一句話,頓時讓淩舒止變了臉色。
他震驚的問道:“莞齊,你在說什麼?”
慕莞齊卻是彆過頭去,似是想起了什麼難堪之事。
半晌,她還是垂下眼眸,輕輕說了一句:“我與陸渝成婚多年,始終未有子嗣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他給我的日常藥膳中,加了一味九寒湯。”
“自從雲禾有了慶兒之後,她擔心有朝一日我若生下嫡子,會影響慶兒的地位,所以纏著磨著陸渝,不許我有身孕。”
對上淩舒止震驚的神色,慕莞齊隻是自嘲一笑。
這些事情,都是當初在北疆那個夜晚,陸渝尋她說話時告知她的,
那時候她亦是不可置信,可陸渝言之鑿鑿,還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了雲禾身上。
她知曉真相的那一刻,說不上來是憤怒還是悲傷,亦或是鬆了一口氣。
畢竟還好她和陸渝沒有孩子,不然夫妻勞燕分飛,終歸還是苦了孩子。
她緩慢的說著,語氣近乎遲鈍,可微微顫抖的語氣仍然暴露了她內心的淒楚。
“九寒湯性寒無比,我服食了多年,想必早就損了肌理。恐怕,恐怕這一世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說著,終還是不可抑製的哽咽著,旋即落下淚來。
縱使她再嫁為婦,縱使如今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好轉,可是有些烙印,似乎已經永遠存留在她身上,再也無法抹去。
“所以王爺,為著長遠計,隻怕....你早晚都是不得不納妾的。”
她極其艱難的說完這番話,幾乎不敢看淩舒止的臉色。
淩舒止怔怔的聽著,眼中說不清是什麼情緒。他盯著虛空的某一點,就這麼一直出著神。
慕莞齊的心,也隨之一點一點沉入穀底。
淩舒止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慕莞齊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略顯絕望的轉身離去的時候,淩舒止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莞齊。”他一開口,聲音竟有些隱隱的嘶啞。
慕莞齊愣愣的看著她。
他淒淒一笑,說道:“我也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從清晨漸至日中,足足三個時辰。兩人在榻上對望而坐,淩舒止與她細細講著自己的幼年。
慕莞齊認真聽著,神色也漸漸變得疑惑,驚詫,而後便是深切的心痛與憐惜。
原來岐月當日對她說的,還是過於保守了。
她從未想到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幼年竟至於過的如此艱難。是哪怕她隻是聽了一聽,便膽戰心驚不願回想的地步。
“婉貴妃入宮那一年,父皇便予她專房之寵,甚至還動了廢後另立的念頭。母後聞之驚惶無比,這才選中了吳貴人身邊,剛出生不滿一月的我。”
“因此我從小就知道,我隻是母後用來製衡婉貴妃的一個籌碼。畢竟母後春秋鼎盛,遲早有一日會誕下麟兒。若非是忌憚婉貴妃的緣故,絕不會早早便抱養了彆人的孩子在身邊。”
“婉貴妃其人卻並不溫婉,常常把母後氣得跳腳。可是有父皇撐腰,母後常常都隻能吃了這暗虧。隻是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婉貴妃這些年受了後宮多少算計,多少次死裡逃生才撿回來一條命,縱使父皇有心護著她,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終是有他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連婉貴妃都是如此,更彆說其他不受寵的妃子了。就連母後無子那幾年,亦是受了不少冷眼與嘲諷,這藏匿了無數醃臢的後宮,似乎隻有在父皇駕臨的那短短一刻,才裝成一副萬事太平,風平浪靜的模樣。”
“後宮裡的娘娘們,她們愛上了同一個人,便注定無人能獨善其身,注定了餘生隻能在看不見儘頭的猜忌,謀算,勾心鬥角中度過。就連他們的孩子也是如此——好些的,譬如七弟,身為中宮嫡長子,總歸是衣食無憂眾星捧月,卻從未得父皇一眼的青睞。壞些的,譬如我,從小到大不知何為被愛,更從未被人愛過。”
“那時候我眼見著宮裡人來人往,匆匆如潮,卻沒有一人是真心安樂。似乎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隱衷與傷痛。我是這樣,母後是,父皇也是,甚至連七弟都是,偌大的皇宮,到處都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舔舐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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