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凡是人都會遇到,若細究起來,差異也許在於病大病小,哪一個距離死亡更近。
在李煜偶遇風寒、熱水泡腳的時候,另一個人也飽受病痛折磨。
東京汴梁,料峭的冬寒席卷整個城市,不同於金陵的濕冷,北方的氣候則是燥冷,天地之間仿佛有一塊巨大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每一個生命的水分。
皇宮之內,高大巍峨的建築櫛次櫛比,這個人類曆史上最具有故事性的建築,曆經數千年,從商周到春秋,再曆經後梁、後晉、後漢等諸多朝代的建設與修繕,此時是當之無愧的人類工程奇跡。以大慶殿為中心,紫宸殿、垂拱殿、文德殿、集英殿……此刻,它們如同文臣武將一樣垂首靜默,等待命運齒輪的下一次轉動,等待下一個人王帝主的降臨。
沿著中軸線一路向北,經過大大小小的亭台、樓閣、軒榭,來到步成堂之後再偏向西北,前方逐漸變得荒涼與神秘起來,最終來到小隱園。
小隱園,名副其實,又小,又隱秘,與宏大巍峨的皇宮有些格格不入,就好像蘭博基尼車隊裡混入了一輛共享單車。
此時此刻,一代英主郭榮正安靜地躺在園中,炭火很旺,房中很暖,氣氛卻很冷清。
禦醫、侍衛、奴婢、太監都在園外待命,照顧郭榮的隻有一個人,宣慈皇後符氏。
說是照顧,符皇後大部分時間隻是安靜地坐著,她本就是繼室,在郭榮原配貞惠劉皇後、自己姐姐宣懿皇後符氏活著的時候,很少與一國之君產生交集。
所謂“皇後”這個頭銜,她並不在乎,事實上,這個頭銜落在自己身上,也顯得很草率。三個月前,自己的姐姐(大符皇後)去世,服孝期間,內司監的太監急匆匆地跑來通知,讓她做好冊封準備。
她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是顯德六年十月初一。
皇家的儀式非常繁瑣,更何況是冊封一國皇後,儘管不明所以,她還是按照聖旨要求,儘心儘力地做好一切準備,大約過了半個多月,皇帝郭榮班師回朝,親自主持了冊封大典。
她也記得清楚,那一天是顯德六年十月十九。
剛開始,她很不解,雖然身在後宮,但也能聽到一些風聲,據說周軍在前線節節勝利,很快就能平定北方了,為什麼在外征戰的皇帝會突然回朝?
可在自己成為皇後,伴隨著郭榮一起搬入小隱園,她就全明白了。
一個鐵骨錚錚的男人,一個雄心壯誌的帝王,一個殺伐果斷的雄主,終究是抵不過“病來如山倒”。
郭榮仿佛是一瞬間垮掉的,常年征戰積累的傷痛、疲勞、憂思,彙集成了一頭凶猛野獸,毫不留情地吞噬著他。
“梓童,你在想什麼?”
聞聽呼喚,小符皇後立即起身,款款移步,來到了郭榮的麵前,她努力張了張嘴,卻未發一言。
“你是在埋怨朕?”
“皇帝說的哪裡話!妾怎麼會……”
“皇帝?初識你姐妹時,你可是叫朕榮哥兒的。”
“那時,閨中女兒不懂禮儀。”
“還是不懂的好,懂的東西多了,人就變得生分了。”郭榮說著,支撐著自己羸弱的身體,作勢坐起來,小符皇後想要去扶,卻被拒絕了。
“朕自己來,自己來。”
隨即,一陣劇烈的咳嗽,每一聲都讓小符皇後膽戰心驚,每一聲都像一把錐子,狠狠地紮在小隱園外的太監、禦醫等人心裡。
“朕少年行伍,跟隨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郭威)征戰南北,及登大寶,勵精圖治、開疆擴土,南征李唐、西禦孟蜀、北伐契丹、掃平遼東,如今天下十分,我大周已得六分,不假時日,必能統一華夏……咳咳!”
小符皇後趕緊上前,輕輕撫拍郭榮的後背,寬慰道“皇帝文治武功,天下莫有能出其右者,待到龍體康健,必能達成夙願。”
郭榮對小符皇後的話不以為意,平靜下來,自顧自地說道“繼位以來,朕不拘泥古人之法,澄清吏治、優選良才、修訂律法、整頓軍隊,亦體恤萬民艱辛,興建水利、修浚邊防、重視農桑、均定田賦……雖不過六年光景,天下已然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