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
宋旎歡仰著頭看著太陽,瞳孔漆黑,白皙的麵孔嬌嫩細膩。
她深深吸了口氣,把淚意憋回去。
哭有什麼用啊。
她十四歲被發配到教坊司的時候、父親暗示她自儘的時候,便知道哭一點用都沒有。
是從與謝雲霽成婚之後,才又掉起了眼淚。
她原以為有人疼有人愛了,竟生出了有人可依的錯覺。
在得知謝雲霽竟知道她的身份後,第一想法是羞惱。
她剛到謝府時的如履薄冰,因見不得光的身份深深自卑,因身中媚藥而數次想逃離,敏感又自尊,卻還裝作乖巧柔順的模樣。
全然不知這樣費儘心思的偽裝,早就被謝雲霽看穿了。
甚至可以說是拜他所賜。
若是他不將她誘騙到謝府呢,她從馥嬈庭出來後,就開啟新的一段人生了吧?
至少在普通人的世界裡,沒有家世的高低。
也沒有階層的碾軋。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要簡單得多。
並不需要像在謝府裡這樣萬事小心,她隻得自卑又自尊,懊惱自己淺薄的同時又惴惴不安怕失去夫君的喜愛。
他如此作為,看著她可笑的偽裝,很好玩嗎?
這三年的夫妻情愛呢,他又有幾分真心?
還有瀾止,他是弟弟啊。
她的弟弟,唯一的血親。
她怎麼就沒認出來他呢!
宋旎歡懊惱的捶打著自己的頭,渾身痛,胸口也很痛,怪誰呢……
若是沒有被抄家,便沒有這一遭,瀾止不會那麼慘,她也不會遇到謝雲霽。
她和瀾止,現在都會好好的吧。
在這世上她竟還有親人,她想念瀾止,一見到他就親切,知道了他是她弟弟後,沒有比失而複得更欣喜的事了,她還有好多話要和他說,想問問他吃了多少苦……
“少夫人,您怎麼了!”霜華端著茶點進來,便看到宋旎歡失魂落魄的模樣,驚得連手中的銀盤都拿不住,匆匆上前來抓住她的手,“您可彆作賤自己啊,這是怎麼了?!”
她是怎麼了……宋旎歡茫然看著遠處湖麵泛起的波瀾,她覺得兩難極了,明知謝雲霽不值得,卻還是想到他就心痛不已,滿腔的委屈,就像要把肉中的刺生生拔除一樣。
三年的夫妻情愛對於她是真,如今知道自己愛上的是不值得的人,給出的一顆心卻不是說收就能收回來的……
她撒不開謝雲霽,也帶不走瀾止,束手無策。
宋旎歡在霜華的勸阻下沉靜了下來,垂下了頭,頭昏腦脹的,什麼都想不起,無力極了。
原來以為忘掉就忘掉了,反正都跌到了穀底,記著曾經的好又有什麼用,還慶幸自己竟得了這好事,沒有對比就不會難過啊。
現在才知道,自己忘記的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記憶,那些溫情的細節統統不記得了,隻有抄家的那天曆曆在目,似乎喉嚨間還有驚聲哭喊後的嘶啞和灼熱。
“少夫人,您怎麼了,我給您請府醫去!”霜華道。
“不必。”宋旎歡懨懨道,閉著眼蜷縮起來,廊下的淒風苦雨絲絲縷縷吹進窗子內,冷到腔子裡,她腦子裡很多以前的事,隻是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片段,模糊不清。
霜華正欲再勸,隻見魏夫人步履匆匆趕了過來。
“見過夫人。”霜華道。
“你怎麼回事?”魏夫人壓低聲音道,隱忍著薄怒,“我聽說,你、你打了子澈?”
她頭都沒回,道“是,打了。”
“我的天啊,你!你這是怎麼想的啊?街上都傳開了,我還不信,想的上你這來先問問,一會兒好給老爺解釋!”魏夫人瞠目結舌道,“你這樣我一會兒該怎麼說啊?!”
宋旎歡也不回話,彆過臉不想多說,方才謝雲霽拿瀾止威脅她,她才和瀾止相認,正激動著呢,也是氣急了……
他的臉帶著那麼個巴掌印,不知在禦前怎麼遮掩。
“是我的錯。夫人您如實說就是。屆時是休妻還是旁的什麼,我都認。”
墨蘭這會兒竟端了碗藥來,“少夫人,公子派謝茗回來帶了方子來,說是要讓您抓緊喝下,方才情緒太激動,這是安神的湯藥。”
宋旎歡不由得想起自己為了有孕喝的那些藥,他明明知道她這樣在青樓中走過一遭的女子多半是不能生了,卻還容她日日喝。
她冷笑一聲,眉頭擰了起來,“我可不敢喝。”
魏夫人很是莫名其妙,不知這是唱的哪一出,但無論如何這麼看來,謝雲霽應該是不可能休妻的。
妻子打了丈夫,這多麼匪夷所思啊!
墨蘭沒去街上,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此時看宋旎歡不領情的冷淡模樣,終是沒忍住,不依不饒道“謝茗說公子說了,要看著您喝完。少夫人,公子這些日子很是繁忙,被琅琊王氏的案子牽著走,挺不容易的,他勞心勞力的,沒和您說,您不能一點也不心疼他呀,公子抽空都遣人來給您送藥呢。”
提到藥,宋旎歡就氣惱的很,自己像個猴,完全是讓他看戲呢,她斥道“你知道什麼?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我了?你覺得我待他不好,那他又何嘗真心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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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鮮少發脾氣,這麼一發作,在場的人都靜默了。
魏夫人深知夫妻倆鬨彆扭,彆人是參與不進去的,再看謝雲霽這個事主都挨了婆娘巴掌還如此體貼,心道自己就不該來,便訕訕離去了。
晚間,謝雲霽回到謝府,便被叫去了上房。
臉上的巴掌印子冰敷的及時,消退了些,她掄起的那一巴掌真是使足了力氣。
謝老爺果然過問了此事,謝雲霽知道自己無法解釋,隻得垂首聽訓。
就一句話,他不可能為此休妻。
但為了平複父親的憤怒,他也隻得先不去看宋旎歡。
也好,讓她自己冷靜冷靜。
等冷靜下來了,他不信這三年的點滴一點都不能讓她留戀。
走過青湖,路過流風院,謝雲霽望著那燈如點豆,心中又悶又痛。
霜華一臉愁容地對少夫人說道“少夫人,您真的不打算向公子服個軟嗎?他已經在書房睡了好幾天了。”
伺候在院子裡的丫鬟們都是知道的,謝雲霽與宋旎歡自成婚起是夜夜宿在同一個院子裡的,並不像其他大戶人家的夫妻分房睡,不知羨煞了多少婦人。
夫妻之間吵吵架拌拌嘴很正常,可若是讓公子一直在書房睡,就免不得離心了呀。
從那日後墨蘭就決定不再多嘴,可看著公子路過流風院而不入時落寞的眼神,她便想再勸勸。
宋旎歡卻從妝台前站了起來,揮了揮手道“不用說了,墨蘭,你去綢緞莊子裡幫我問問先前我訂的那匹布料怎麼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