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總也覺察出林總麵色有異。
但他作為大公司的男性高層,素來在老大的縱容下,習慣了對辛苦奮鬥上來的女性同事矮化與鄙視,認為她們不是膽小就是愚蠢。
所謂頭發長見識短,因而此刻,向總仍覺得,林總就是沒有江湖經驗,被這個姓秋的虛張聲勢嚇唬住了。
向總於是好整以暇道“那,小秋老師就給我普普法唄,你拿著不受理通知書,還能怎麼弄?”
秋爽也放鬆地靠上椅背,望著江景,連正眼都懶得給向總“你們監管部門的‘不受理’,簡單講,就是一個具體的行政行為,這種行為,是可訴的。所以,胡先生會去浦東新區法院打一個行政訴訟,成本隻有人民幣50元,卻可以讓監管部門的領導坐到被告席上。”
向總聽到最後一句,滿臉欠揍的“老子無所謂”的神色,終於稍稍褪去些。
秋爽把目光從黃浦江上百舸爭流的景象中拉回來,投向聽得更認真的林總和辦公室主任。
“我說得沒錯吧?你們有個同行,也是挺有名的保險公司,總是在銷售誤導客戶,客戶就投訴到監管部門,監管部門無法對民事合同做裁判,於是給投訴人出具不受理通知書,投訴人就成功發動了一個行政訴訟。”
林總保持著客氣的風度,問道“秋老師是從哪裡看到的這些傳聞?”
秋爽搖頭“不是傳聞,審判公開,是我國法治的基本要求,行政判決書,當然也是公開的,普通老百姓都可以查到。”
向總麵沉如水“那原告不管勝訴敗訴,也就隻能打一次官司而已。”
秋爽又搖頭“不不,向總你又錯了。原告敗訴後,還可以圍繞自己的案子,不停地向監管部門申請信息公開,這和投訴受理,是不同的行為,原告拿到信息公開答複書後,還能去法院行政庭立案。所以,林總應該比你向總更清楚,你們那家同行,因為不肯妥善解決客戶糾紛,導致客戶不斷地對監管部門發起行政訴訟,逼得監管部門的大小領導不斷地去法院。最後,監管部門,隻能將那家公司,放入行業大整頓的重點對象,組織了一次進駐公司、為期三個月的全方位業務檢查,依法開出的罰單,沒有五百萬,也有三百萬吧。處罰決定書都在網上掛著呢。”
向總終於搞明白了。
簡單說來就是,保險公司因為自己拉了屎卻不擦,害得監管部門不斷地浪費人力去坐被告席,最終惹惱了監管部門,從檢查條線入手,好好收拾了一下那家拎不清的公司。
眼前這個秋大姐,即使不來自於金融監管部門,卻也是體製內的乾部,十分清楚信訪受理、信息公開、行政訴訟、行政處罰等一整套機製,故而懂得帶著胡戈怎麼玩溜。
辦公室主任見向總的臉色難看起來,趕緊用感慨打圓場“唉,這說到底,還是咱國家,打行政訴訟的成本太低了,才50塊,誰都可以打得起。”
秋爽瞥一眼垂眸看著地毯的胡戈,又盯回對麵的三位年薪六位數至七位數不等的險企高管。
“主任,花50塊就能進去說理的那個衙門,是走投無路的老百姓,最後一點希望了。”
辦公室主任,被說得一噎,訕訕地嗬嗬。
而向總,本不會被這種他最看不上的煽情打動了,但他確實,不敢再小覷秋爽發動曲線戰役的後果。
向總起身,對林總道“監管那邊平時都是你在打交道,你和我一起,去我辦公室,我們商量一下方案。”
秋爽知道,什麼商量方案,多半是給一把手去彙報情況、得個指令。
兩個老總步出會議室後,辦公室主任自覺犯不著唱紅臉,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秋爽聊天。
胡戈手機響了。
接起來聽幾句後,胡戈道“是賀律師,他在樓下,想上來。”
秋爽“噢”一聲,對辦公室主任坦誠道“巧了,胡先生這次請的律師,我也熟,很不錯的小夥子,而且是從法律援助口接的公益訴訟,不會慫恿當事人去法院和你們死磕。主任啊,請人律師上來唄,要是今天雙方把協議簽了,律師措辭比咱都快,省時間嘛,大過節的。”
辦公室主任熟知本司人際關係。
一把手當初,是靠給領導做司機、一步步混到頂層,文化水平不行,但至少明白下屬裡,誰的話更該聽。
主任估摸著,一貫與監管部門打交道更多的林總,參與彙報的話,一把手今天,大概率會同意足額賠償給胡戈,遂點頭“我讓前台和大堂說一聲,給你們律師刷卡上來。”
……
主任的判斷,沒錯。
雖然那位酒囊飯袋氣質的向總,自高身份,沒再出現,但林總帶著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踏進了會議室,說出了本應屬於胡戈的賠償金額28萬。
賀鳴對公司解約協議的格式條款,增加了幾句話,確認胡戈此前的社保沒有斷,此後轉為靈活就業的自行繳納社保狀態。
一個小時後,秋爽、胡戈、賀鳴三人,走出陸家嘴這棟頂級寫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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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爽對賀鳴道“賀律師,我可不是搶你飯碗噢,你這次本來也不收胡先生律師費的嘛,不用去仲裁或者訴訟的話,對你和胡先生都好。”
賀鳴溫和地笑笑,表示同意。
他今日來見到的最終結果,以及方才聽秋爽簡略說了用魔法打敗魔法的過程,未免又要感慨,這種合法利用製度、亮明陽謀來獲得談判籌碼的思維,他們ai律師,是做不到的。
秋書記,不是金牌大狀,勝似金牌大狀。
能用最短的時間、最準的箭矢,去解決問題,是王道。
賀鳴轉向胡戈道“胡先生,28萬應該在10月10日前一次性付清。如果後續公司有拖欠跡象,你馬上告訴我。”
胡戈覺著,這幾個小時,就像做夢一樣。
秋書記攻城拔寨、戰鬥力爆表的節奏,已令人歎為觀止,賀鳴這位自己迄今一毛錢律師費都沒付過的大狀,也沒有缺席。
“我,不曉得怎麼感謝你們。”胡戈的聲音很輕,但聽得出動容。
他表達謝意時,似乎不好意思去看秋爽與賀鳴的眼睛,目光於是越過他倆,投向寫字樓對麵的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