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0068動之以理
對於邱淮，蘭笙心底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欣賞，若不是自己任性地走進扇堂，邱淮也許就不會任性地走出扇堂。以任性對任性，蘭笙認為這是她與邱淮之間的惺惺相惜。蘭笙帶著這些胡思亂想走進了正殿，發現清淨中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荒涼。桌上的紙張淩亂地散放著，毛筆東一支西一支地躺在筆山上，刀具、刻具與外鞘分開放置，硯台裡的墨料乾涸出了裂紋，幾幅未完成的作品擱置在一邊。這張曾經活力充沛的長桌案仿佛泄了氣，乾巴巴地蹲在地上。
何院使一聲長歎，吩咐宮人去後麵內室請淮先生出來。蘭笙伸指在桌上劃過，發現指尖粘了一層浮灰。“壯誌難酬心易老，總念弱冠誌氣高。宏願終究逐流去，不見東山忘起早。”蘭笙低聲默念了幾句。眼中的熱忱冷卻了許多。如果邱淮禁步這許多年還想不通這世事的繁雜，那他還適合為邱望致指點畫藝嗎？蘭笙有些懷疑。
皇帝的初衷是十分周全的，不止顧及了蘭笙，也顧及到了邱淮、邱望致和江嬪。可是邱淮呢？他能擔負起皇帝的期許嗎？他能做一名合格的師長嗎？蘭笙抬頭望向何院使，“何院使，平日裡是誰在照顧淮先生的起居？”
“……淮兒他性子冷，又驕傲，所以他一向是自己照顧自己。”何院使知道，在外人眼中，邱淮的日子過得太清簡，可這也是無奈之舉。如果能活著就是萬幸，誰還會去計較日子過得好壞呢。邱淮是為畫藝而生的，隻要能好好地繪製畫作，邱淮並不會介意處境好壞。
“何院使，聽你所言，你與淮先生似乎十分親近？”看何院使的年齡，蘭笙猜想，他一定知道邱淮的身份，而且知道邱淮的經曆，這種熟悉和熱絡不是權威之下的刻意逢迎，而是發自本心的順勢而為。
“淮兒算是我的弟子。隻不過，我這個師傅隻是帶他入了門，他的本事都是自己修習出來的。”何院使雖表謙虛，卻也看得出他的自豪之意。
“何大人，不好了，淮大人病了。”小太監慌慌張張跑出來。
蘭笙一聽此話，心中著急，邁步就要進去查看，可是何院使攔住了她，“夫人請留步。內室不見外客，請夫人顧及淮兒聲名。待老夫先進去看看再說吧。”說完，何院使就跟著小太監去了內室。
何院使的話提醒了蘭笙，關心則亂，她這一步要是邁進去確實是不妥當的，“玲瓏，快去請太醫。”
玲瓏聞言，走到殿外吩咐隨行伺候的宮人去太醫院請人出診。回到殿內，玲瓏靠近蘭笙耳語道，“小姐，剛才我出去安排時，看到有人在門外偷看。”
“無妨，讓他看著。這麼多人在，不怕他們亂說。”蘭笙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人。昨日能倒個雅茉，今日就能倒個錦蘭。膽子小的人自然會偃旗息鼓，可是膽子大的人就是會趁熱打鐵。
“小姐，他們是什麼人啊？”玲瓏以為蘭笙已經知道了是誰在監視她們。
“心有邪祟之人。”蘭笙略感焦躁，她來回踱步，想要把心中淩亂的念頭串接起來。那是一個答案，一個她一直在尋找卻沒有眉目的答案。
突然，“當當”兩聲響起，蘭笙驀然回首，發現淮先生正站在堂柱邊望著她。淮先生塌著肩，臉上泛著腐肉般的絳紅色，雙眼迷蒙，整個人靠在小太監的身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
蘭笙從那虛弱的目光裡看到了歡迎她到來的驚訝和喜悅，一時間，她不知是該笑著說一句“彆來無恙”，還是該苦著臉問一句“染疾重否”。
最終，蘭笙隻是平靜地說道，“先生快坐吧，我們坐下慢慢說。”
小太監扶著邱淮走到椅子邊坐下，何院使的臉色很難看，他站在邱淮身後，似乎對邱淮頗多意見。
“先生既是病著，我就長話短說。之前我與先生聊起賞畫之道，頗為受益。陛下得知後，有感而發，希望先生能做皇子邱望致的師傅，教授致兒繪畫之技。此事，我已經和致兒的母妃說過，致兒也很樂意。現在就看先生的意思了。”蘭笙言辭懇切，希望邱淮能夠感受到她的誠意。
想到自己錯怪邱淮，以為他是因為受了刺激而自暴自棄，蘭笙有些羞慚。若是邱淮真的答應了做邱望致的先生，一定得給邱淮安排兩個得力的下人。
邱淮沉默了，他沒想到蘭笙會再來，更沒想到蘭笙會帶著這樣一個消息前來。他不想答應。他隻想問蘭笙，究竟哪一麵才是真正的她，是那個自由恣肆的趙蘭笙，還是那個謹小慎微的錦蘭夫人。他想問，可是他現在難受得連坐著都覺得疲憊，更不要說是拿起筆寫出自己的困惑了。
蘭笙見邱淮遲疑，理解他心有顧慮。蘭笙迅速地捋順了自己的想法，勸說道，“先生對繪畫的理解令人敬佩。我以為，這樣的見解應該有人傳承。先生若是有意收取弟子，不妨就從致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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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邱淮的神色沒有變化，蘭笙壓低聲音說道，“致兒……致兒的親生母親早逝，致兒是皇長子，現下宮中已有三位貴人懷有身孕。致兒該如何走以後的路，需要有人對他指點一二。”
邱淮的目光終於落在了蘭笙的臉上。他懂了，蘭笙知道了他的一切，知道了本應深深埋藏卻被揭露在外的一切。他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切，因為知道，所以不敢麵對。他不敢相信，蘭笙知道了那些事，竟然還能來說服他去做皇長子的師傅。他不願相信。
蘭笙從邱淮的目光裡看到一種絕望的痛楚，她見過這種眼神，在一個女孩的臉上。那個女孩的長相，她已經記不清楚了，可是這種眼神卻牢牢地留在了她的腦海裡。那個女孩身上綁著石頭被人沉進了池塘，一開始還有一些氣泡從水底浮上來，後來，氣泡消失了，水麵恢複了平靜。女孩說的最後一句話隨著這平靜的到來而失去了意義。
“過去的就讓她過去吧。我們從現在重新開始，好嗎？”這是蘭笙想對那個女孩說的話，現在，她把這句話說給了邱淮聽。
邱淮笑了，像是一個從來都不會笑的人，突然露出了笑容，那笑容短暫卻精致、僵硬卻真誠。邱淮慢慢地點了點頭。
蘭笙笑了，笑得膽戰心驚，她很高興邱淮能答應這個請求，很高興邱淮能出來見她。
“先生，好好養病。下個月十二，江嬪娘娘會在漓波宮舉行拜師禮。這是我代她準備的小訂，希望你能中意。”蘭笙從玲瓏手中接過錦盒，推到邱淮麵前。
邱淮顫抖著手，打開了盒子，隻見裡麵放了一片純金打造的蘭花圖樣扇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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