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她覺得是為了父親，於是她強迫自己留在這世上。父親的背叛將她最後的意誌磨光殆儘，於是她終於可以解脫。可是，如今她有了新的牽絆——她的朋友。可是，當她剖開自己最真實的內心，更多的時候，夜深人靜之時，她覺得她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私心。就像現在，麵對著地上那人，他很安靜。他睡著時安靜的樣子，讓她有一絲絲錯覺——他好像又是那個清秀儒雅，溫柔繾綣的，秀才郎。
到如今，她自己已經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恨。若說她對華琮隻有恨，她有無數機會殺了他，可她沒有。若說她對華琮也有愛，她沒法承認，除非她死。就算有，那也是因為劉熾。她有一絲害怕，有時候她分不清華琮和劉熾，她害怕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又恐懼這一切都是真的，又或者連那些因愛而生的恨和因恨而生的愛都是虛幻。到那時候，對她吳菡來說，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自詡活的清醒。她這一生從未祈求什麼，唯一的願望不過是擁有平凡的幸福。
可倒如今，她除了眼前這個人，什麼也沒有。她已經欠了一個人的命，現在又欠了另外一個人的情，究竟是先還命還是先還情，她自己也不知道。而今唯一確認的事情就是，她不能讓素楝再和自己一樣。她求過華琮，他答應不傷害素楝，但是卻無論如何不鬆口放她走。她問過虞槿的下落，那個或許和劉熾一樣可憐的大夫，可是華琮閉口不答。實在沒有辦法可想，她隻好將素楝接過來，想助她一臂之力離開這裡。她已經計劃好了，一切就在今晚。吳菡看著熟睡的華琮，如此儒雅溫和的一個人，誰能想象他醒來卻如此冷血呢？
她輕手輕腳起床，將那嬰璉拿好藏在身上，確認華琮處於熟睡之中，這才放心開門。果然如她所料，但凡華琮宿在她的房間，便會讓守門的侍衛離開。她知道素楝就住在西邊的房間，這樓的構造和從前吳府繡樓一模一樣，她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輕輕推門一看，素楝並不在床上，她回頭，撞上一個人。
難道，是華琮醒來了？
“是我，是我。”是素楝，她輕聲道。
“嚇死我了。”吳菡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
“我聽到有人過來，就藏在門後了。哪知是你，正好我要找你，我想跟你辭彆。”素楝拉吳菡到床邊坐著，壓低嗓子說。
“我也為這事找你。看這個！”自從來到這裡，吳菡從未感覺自由離自己如此之近。她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嬰璉。
素楝終於拿到她的紫玉，雖然它現在已經不是紫色的。看到嬰璉，她突然傷感，那日在樓頂，她將這塊玉送給虞槿，虞槿最終接受了。她心下歡喜，因為虞槿終於不用再受眼盲之苦了。她還有一個小小的心思，她身上的黑木符是他的，而她的紫玉在虞槿身上，這像不像戲台上演的互贈定情信物，私定終身呢？她甚至想到了阿婆打趣她的樣子，但是那些都沒讓她苦惱很久，因為她知道，阿婆肯定會喜歡虞槿的。
他那麼好。
可如今，他失去了紫玉，必然是什麼也看不見了。他空有一身醫術，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在這虎狼之地……這些日子素楝強力壓製的擔心、委屈在此刻終於爆發，終於有人看穿了自己的焦心，送來了這玉，她的眼淚不受自己控製，無聲的滑落下來。她緊緊地攥著紫玉，突然伸手抱住吳菡，一動不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菡用力抱了抱素楝，也什麼都沒說。過了一會兒，素楝才抬起頭，她臉上已經沒有眼淚。
“菡姐姐，我要去找他。”素楝對吳菡說，“此去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你知道，從前我隻顧著貪玩，到現在也什麼都不會。可是，你知道嗎，菡姐姐，我不怕。”她仰起頭，吳菡看到她眼中有淚，隻是並未落下。
“嗯，去找他。”
“菡姐姐，此去，此去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你要好好保重。如果我找到瑾哥哥，我們就回來接你。萬一，我不能回來，你也要好好保重，有一線機會你回到島上了，記得告訴我阿婆，對了，還有張爺爺，我很好。讓他們不要擔心我。”素楝看著吳菡，她不怕自己未來的危險，可是她怕吳菡撐不下去。
“你們若是能出去，就不要再回來。我知道你還牽掛瑰雲，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照顧她。”吳菡笑著看著她。
“菡姐姐，你知道嗎？從前我最羨慕你了，什麼都好。如今也還是這樣，你要相信，我們肯定能出去。我還有好多事要問你，還要跟你學畫畫。”
“好，那我等著你來拜師，可要按正經的禮數來哦，”吳菡說完站起來，“天色不早了，若是要離開就要趕快。”她擔心華琮隨時會醒來。“我帶你去那最近的通道，隻是那裡一直有人守著。從那邊下去了就會安全很多，沒人認識你，你拿著我的手令，就能出去了。隻是，隻是你若明日還尋不到虞槿，就先想辦法先自己離去。”她說罷，往房內走去，這房間她很熟悉，從一個櫃子裡麵拿出一套衣服，深綠色，仔細看還有荷花暗紋，背後繡著兩隻牡丹，一粉一白。整件衣服低調而華麗，看起來價格不菲。
素楝看著，吳菡這是要送自己臨彆禮物嗎？
“菡姐姐，這個我用不上，我此去，能不能活著回來自己也不知道。這衣服我帶上可能會糟蹋。”素楝摸著那衣服，遠看是新的，近看原來是有些年代了。
“這是華琮送我的，我告訴他我扔了，其實是悄悄藏在這裡了。你穿著它，或許彆人就不會太為難你。若遇上侍衛追問，你就報我的名字。”吳菡仔細囑咐素楝。
素楝這才明白，這是給她報名用的。
“隻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衣服了。”她感歎道。
吳菡笑笑，對著她講，“那你把你的衣服也給我一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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