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知道，就在今日，這饕餮山的秘密將不再是秘密。
華瓔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從前的日子裡他好像沒什麼大誌向，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但他自己明白，他充其量算得上涼薄，但絕對談不上淡泊，他玩世不恭的表麵下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沒有一天是平靜的。野心這種東西，似乎是天生的。小時候，他在秦獄看著那一井之天，就想象著某天能重獲自由；那一日，他看到父親之時，沒想過這人是他父親，他冒著忤逆之罪，也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即便年齡小，他也知道在那秦獄裡是沒有出路的；後來他終於如願以償出來了，見了那真正的天地。雖然生活並沒有從此變得容易，但是即使是在辛玥兒那裡受了再大的罪，當眾他也會尊稱一聲母親……
他從來都是懷抱著夢想的，而這夢想後來又裹挾著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這饕餮山的一切，除了浮雪地宮他未曾涉足，其它的事情他都清楚，或是最不濟也有所耳聞。即使他知道有些事不符合仁義道德，他也未曾對父親吐露半分，更未有任何補救的舉動。他想的最多的不是那些無辜的生命，而是怎樣拿住辛玥兒的把柄——辛玥兒做的壞事越多，將來他的機會就越大。
他不得不承認，他不光覬覦著饕餮山，也做過控製整個妖界的美夢——當父親一再退讓，辛玥兒一再相逼的時候。他想要變得更強大，可是他還是不夠狠心，他的善念和多情配不上他的野心。
上天終歸待他不薄，雖然讓他曆經艱難，到現在生死難料，但是給了他這樣絕佳的機會。或許今夜過後，華瓔這名字就會在六界傳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那天上的母親是不是也會知曉，這世上有個叫華瓔的人，是她的兒子？這曾經是他的夢想——到父母的認可。
可是如今看來卻沒有那麼重要了。他看了素楝，張開和她並沒有親屬關係，可是她願意為了爺爺付出生命，孤注一擲。或許血緣這個東西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重要。誰生的他或許真的沒那麼重要。
華瓔往前走，直到華鈺麵前三步之遠，他突然跪下了。
“父親，”他抬眼再看一眼華鈺，父親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期待。他不知道父親期待的是什麼。
“父親，”他知道自己一旦揭開辛玥兒的謊言，大哥也脫不了乾係，就連父親甚至整個妖界也不免受到牽累。於是他對著父親伏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這樣的情形，讓華鈺有種不安，同樣感到不安的還有辛玥兒。
“父親，我以您兒子的身份在此發誓，素楝、吳菡、瑰雲仙子所說為真。”華瓔站起來，堂堂正正站在華鈺麵前，和剛剛伏在地上的那個他判若兩人，將一切娓娓道來。
聽著自己的兒子詳述自己夫人和長子所做的一切，華鈺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堂下坐著的是各界人士，不是他有心為自己的夫人辯護，即便是為了妖界今後在六界的名聲，他也不讚成華瓔的做法。可他的直覺告訴他，瓔兒說的都是真的。很難想象，六界之中令人豔羨的方外之地，竟成了人間煉獄，埋葬了無數冤魂。從前的秦獄是懲戒惡人之地，是六界法製的象征，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實現之地，而今那裡竟然成了私刑、虐殺的代名詞。
他不敢想象，他不敢相信。
他看向辛玥兒。他想過他的夫人會有雷霆手段，但那也是因為自己散漫，迫不得已才使得她一個女人出麵來對付那幫人精。她不得不強勢，他都明白。所以對於那些傳言，他選擇相信辛玥兒。
可是眾人訴說的辛玥兒，好像不是他的夫人辛玥兒。
她們好像不是一個人。
辛玥兒嘴唇動了幾下，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她知道，這樣的情況，多說無益，可是她總要做點什麼。她看看這場中之人，曾經是她的左臂右膀的綠盈和蘭牙，如今都成了她的敵人。而真正站在自己身邊的人，隻有自己的親兒子——華琮。
她不知道華瓔還要說什麼，這裡好像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她有些後悔當年選擇了他作為試藥的那個人，讓他走進了秘密的中心……
她必須想一個辦法，可以脫身的辦法。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她向來周到，早就料到有敗露的那一天。她對著身邊的華琮小聲密語，華琮猶豫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吳菡，又耳語了幾句，華琮這才趁著父親的注意力集中在華瓔身上之時，悄悄退出了大殿。
誰也沒發現，除了吳菡，她也悄悄跟了出去。
當華瓔第一次說出“紅荷曲”時，華鈺和辛玥兒同時變了臉色，反而是那滿堂賓客，都是一副欣喜的模樣。
華鈺覺得自己不能讓華瓔再說下去了。他看看眾賓客，再看看以伏夷為代表的天界來賓，再看看自己的這個小兒子。他還是太年輕。
紅荷曲，這麼熟悉的名字。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名字，是在祁連的一本未完成手稿上。當時他笑著問祁連，“這是什麼曲子？可以教給我嗎？”因為那時候他正和心愛的姑娘熱戀，她正好喜歡新鮮的曲子。
祁連當時並沒有回答他，隻是笑了笑。
很久之後，在祁連逝世後的某天，他在辛玥兒那裡再次看到了這份手稿，彼時已經裝訂成冊，就是曲譜的樣子。他因為痛失老友，不願再看到這些，也就沒有追問。直至後來，偶然碰到雲遊的神醫秦囊，聽他提起，才知道原來這紅荷曲並不是一支曲子，而是一個癡人做的夢。他聽說這紅荷曲需要收集六界至寶，亦正亦邪，而最終目的卻是成仙。
他當時就想到了辛玥兒，但是他卻沒想那麼多，辛玥兒向來良善，跟自己在一起才是她最大的心願——她一直很懂得滿足。所以回來之後他也隻是稍微提了一下，讓她不要當真，其實也是善意的提醒。
他的信任讓他忘記了辛玥兒當時的回答，她說，“那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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