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滄陽心下既感動又欣慰。
“地極遭受不明攻擊之後,我一直在這守著,嘗試修複。這麼些年來,我用了一大半的元神之力將其重新封印,如今算是暫時安定下來。隻是,這地極剛穩住,我就收到了一封來信,有個舊友邀我前往一聚。”滄陽笑著,眼神飄向遠方,仿佛這位舊友十分親近,他亦是十分盼望與之相見。
“這名舊友對叔叔非常重要吧。”爾朱林樰道。
“是的,對天下蒼生也很重要。所以我必須前去。我此去不知何時得返,可姑射山不可一日無主,隻能辛苦你了,樰兒。”爾朱滄陽向來是嚴肅的,極少叫林樰的小名。
不知為何,林樰無法從這個久違的稱呼之中感到親昵,心中反而越發不安。
或許是她太久沒有被這樣稱呼了,林樰猶自安慰道。
“叔叔,那您什麼時候回來?”林樰往前一步,走到和爾朱滄陽並肩的位置。兩代族長並列,在呼嘯的風潮之下,巋然屹立。
“什麼時候回來?”爾朱滄陽也在悄聲詢問自己。他不敢看林樰。
很多年前,他不得已將相依為命的林樰托付給南海仙人。走的時候,林樰沒有哭,但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直到自己要離開海島,進入茫茫大海。
“叔叔,您什麼時候回來接我?”那一刻,爾朱滄陽的心有種被撕裂的痛。他一狠心,腳踏海浪,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林樰的問題,就這樣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他一人守在這姑射山的時候,每當略有閒暇,便想起那小小的孤單的身影。
對於這個孩子,他實在有愧。
而多年以後,他依舊不能將其護在羽翼之下,享受團聚之樂,給她隻有自己能給的親情和愛護。
甚至,多年之後,當她再次問出相同的問題,他還是無法回答。
因為爾朱滄陽此去,能否回來尚且不知。他無法給出一個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承諾。
好在,林樰一如多年前乖覺,並未追問。
“那我需要做些什麼?”林樰不再追問,言語之中看起來已經接受了不得不接任族長的事實。
“孩子,對外不要提起我,也不要替我辯白。”爾朱滄陽緩緩道,聲音之中有疲憊和倦意,但是聲音卻依舊堅定,“你接任族長這件事,也不要為他人所知。”
爾朱滄陽看著這“沸騰”的地極,再次開口,“這地極我已基本修複,一般的力量暫時無法撼動。你不要擔心,就在這姑射山上住著,防止有任何異動。若有異動你無法處置,便迅速傳書於南海仙人,”他終於轉頭看向林樰,“或者情況危急之下,亦可尋氓山相助。”爾朱滄陽說完,轉身而去。他必須儘快完成族長交接,去赴那一場不知有沒有歸期的約會。
“林樰一定會守著姑射山,等著您回來。”爾朱林樰眼神堅定。眼前的背影因為這句話,行動微微一滯,然而並未回頭,“既已明了,且跟我先去把頭磕了吧。”
林樰乖乖跟著爾朱滄陽,在大殿裡微藍的明珠光澤之下,爾朱滄陽渾厚的聲音如古琴一般幽篁清冷。
“魚疆先祖在上,不孝子弟滄陽敬辭
思文先祖,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菲爾極。不吊昊天,亂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寧。憂心如酲,誰秉國成?不自為政,卒勞蒼生。後生立誌,徒勞萬載。魚龍曼羨,空枝折腰。東南竹箭,秉承爾誌。微微累卵,群黎難安。賴爾堪念,複濟蒼生。嘒彼小星,肅肅宵征。”
那吟誦聲如歌如訴,如怨如慕,幽幽回蕩在這空曠的廳堂之中。那原本清澈的藍色光輝,仿佛是有所感應,變得更加迷蒙而晦暗。爾朱家族僅剩的兩個人,浸潤在這淡藍色煙色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莊嚴肅穆,以及哀傷。
“爾朱林樰,行禮父拜,再拜,三拜。”隨著爾朱滄陽吐露最後幾個字,林樰依著規矩,對著這滿堂英烈,對著這些無法親賜祝福的先祖們,一拜再拜。
她的心早已飛到幾十萬年前,那是一場怎樣的戰爭,讓她的親人都變成了這一排排冰冷的牌位,讓叔叔和她都成了孤家寡人……她生在祥和之年,實在難以想象當年萬世覆滅的景象。
爾朱林樰的額頭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隨之落下的還有她的眼淚,一滴,兩滴……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從不流淚的她,會在此時情不自禁。
或許是為那些戰死的先輩,又或者是為那因戰爭而死去的所有無辜黎民。也是在在此刻,她才體會到爾朱這個姓氏背後的意義和責任。
承接族長的儀式,在林樰的感動和滄陽的憂慮之中結束。
“林樰,你一定守住地極。我們爾朱家族,原本生於大海。迫於無奈,才遷移至山。背井離鄉、無數犧牲的目的,就是為了守住海神最後的承諾,守住這難得的太平日子。雖如今隻剩你我二人,但隻要爾朱家族還有人在,焉說不能等到海神轉世再現的一日。到那一日,便是我們爾朱家族興盛之時,也是天下平安之時。”爾朱滄陽在離開之前,諄諄囑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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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朱滄陽不舍,但是必須離去。最後,他取下自己隨身佩戴的碧玉贈予林樰。那塊碧玉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彆,隻是在亮光之下,似乎是藍色多於綠色。滄陽並未說明此玉的來曆,隻是讓林樰好好保管,見玉如麵。
想來,那是叔叔給她留下的一個念想。因為從那以後,林樰再也沒見過叔叔。但幸運的是,或許是因為爾朱滄陽留下的半生功力,多年來姑射山地極並未發生異常。她按照叔叔最後的囑咐,若無異常,並不輕易來此地,以免暴露隱秘。
是以時隔多年,這是她第一再次來到此地。
而時移景異,當年的一根孤竹,經年久月,竟已長成這般茂盛的一叢了。隻是即便鬱鬱蔥蔥,爾朱還是一眼看到了當年的那根竹子。
一如從前,那根碧綠的竹子,即便是簇擁於竹林之中,也透著煢煢孑立之意,顯出無儘的孤意。突然,爾朱一陣心慌,那根孤竹之上,竟有那年她隨叔叔墜落於暗室之時,匆忙一瞥中的點點“淚斑”。多年前那一日,她從暗道上來,仔細看了這根竹子,通體碧玉,並無黑斑,她原以為是自己驚異匆忙之中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