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從對方身上找出什麼瑕疵,來讓自己站在道德製高點上。
“……”
安憶重新把腦袋埋了下去。
她從來沒有經曆過這麼熱鬨的地方,聽著那些高聲談笑,感受著身旁的人潮人海,一時間感覺渾身都僵硬到了極點。
於是便緊緊盯著沈儀的長靴後跟,一步不敢落下。
沈儀用餘光瞥了回去。
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在青峰山斬蛟之後,升了親隨偏將,騎著高頭大馬,穿行於青州城時,僵硬到麻木的臉皮,以及攥著韁繩,掌心裡全是汗漬時的心情。
他沒有停下,隻是稍稍放緩了腳步,便於這小東西不至於跟的那麼倉促。
“嘶……”
安憶一頭撞在了青年腰間,下意識揉了揉額頭:“先生抱歉。”
沈儀薄唇緊抿,感受著近乎被撞碎的椎骨,藏於袖袍中的五指倏然攥緊,掌背上青筋炸起,將那痛楚強行按捺了下去。
他神情如常,略帶冷淡道:“沒事。”
鬱蘭和幽常跟在後麵不敢作聲,一個四城大修士,一個堪比合道境的虎妖,竟然在這長街之上,活生生像是兩個凡人一般。
安憶連連點頭致歉,餘光卻是瞥到了街邊鋪子內正在爭執的兩個修士,隨即步伐不自覺緩了一些。
他們手裡攥著一個花紋繁密的金鐲。
“此等寶物,你就給這個數?你乾脆去搶好了!”
“借著合道境巨擘之事坐地起價……”
兩人話音驟止,隻見那金鐲竟是直接被氣息掠走,他們趕忙朝旁邊看去,卻見那墨衫青年目不斜視,順手丟過來了一個儲物袋。
隨即一言不發的離開了此地。
兩人看著儲物袋上暗紅的血漬,又回想了一下那人身上的煞氣,頓時渾身一個激靈。
店主連打開儲物袋看一看的勇氣都沒有,便是腳步慌張的退回了店中。
“那東西我還有用,你先留個念想吧。”
沈儀將金鐲拋給這小東西,此物當然無法與對方先前佩戴的那件合道境法寶相提並論,但至少模樣還算漂亮。
既然故作高冷對這位西殿主無用,他也懶得假裝了,嗓音不再那麼生硬:“伱現在應該沒那麼想死了。”
說來也有些荒謬。
安憶因為那位皓月霜虎族長而導致一心求死,現在仍舊是因為那位族長,心中終於多出了一絲求死以外的念頭。
至少她想殺了對方的心思,乃是再真切不過的。
“現在你對我還有用,許給你的東西,以後會還你,想要什麼補償,到時候都可以商量。”
沈儀很少會一次性說那麼長一段話。
在如此大的壓力下,他現在是真的沒有太多選擇。
“至於現在,跟我走,你也沒有彆的選擇。”
沈儀長舒一口氣,在這坊市裡暫避了許多日子,就算那位霜虎族長還在外麵守候,他也不可能繼續再停留下去了。
當然,現在再出去四處晃悠,搜刮妖魔壽元,那也跟找死沒什麼區彆。
安憶畢竟身為西殿主,在涉及生死的事情上麵,是不會出什麼岔子的,但即便她真的很強,而且麵對那位族長時殺機極盛,卻仍舊不是那人的對手。
哪怕妖魔壽元不算充足,目前也隻能先回搬山宗,再去看看那座無名山了。
“……”
安憶默默看著掌心裡的手鐲,眸光忽然變得複雜了許多,像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對她而言,哪怕恨極了那個男人,但那枚金鐲法寶,卻也是這十萬年內唯一陪伴她的物件。
不知為何,安憶真的有種沈儀非常懂她的感覺,無論是那種飽受折磨的疲憊,還是她對霜虎族長的態度,包括剛才微不可察的瞥了金鐲一眼,沈儀全都心知肚明……對方隻是懶得表現出來而已。
“我——”
她抬頭想要說點什麼,卻見沈儀早已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際。
安憶輕輕吐出一口氣,將那品質並不算高的金鐲套在了圓潤手腕之上,隨即同樣化作流光跟了上去。
這周圍的人實在是太多啦!
……
西洪,搬山宗。
內門主殿外的大山後麵。
瘦小老人仍舊盤膝坐在泉邊,看似和當初一模一樣,卻全然沒有了那種像是一座枯坐頑石的感覺。
對於合道境巨擘而言,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僅有一個,那就是心亂了。
當初信誓旦旦的立下三日之約,後麵改成了十日,然後又改成了三十日。
直到現在,每每看見閻崇嶂那副提心吊膽,卻還是忍不住躡手躡腳過來詢問的臉龐,搬山宗主就有種一巴掌扇過去的衝動。
滾蛋!
他哪裡會知道,那姓沈的小子去哪裡了,更不可能明白,對自己等人來說心心念念的無名山,為何會被對方棄置於不顧,就這般淒涼的坐落於搬山宗內。
人不向山去,山卻向人來……結果這人還在玩失蹤。
簡直就是個沒良心的負心漢。
搬山宗主閉上眼眸,正準備調理一番心緒,卻又聽見了那熟悉的腳步聲。
他緩緩攥緊手掌。
“嗬……師父……”
聽著骨節爆響的聲音,閻崇嶂下意識止住腳步,訕訕道:“師父,我沒打算問沈小友的意思。”
過去了一個月時間,他哪裡還看不出來,如今的師父哪還有什麼謀劃,完全就是在硬撐罷了,對於師父先前交代的事情,閻崇嶂也沒那麼放在心上了。
身為道子,離合道境巨擘太近,反而會更清楚他們並非旁人想象的那種天地化身,也是一位修士,隻不過實力更強而已,少了許多神秘感。
“那你來乾嘛?”搬山宗主沒好氣的回頭看去。
聞言,閻崇嶂臉色突然凝重了許多,歎口氣道:“我現在反而希望沈小友暫時忘了搬山宗……無量道皇宗的潘伯陽過來訪宗,已經到咱們宗外了。”
“潘伯陽?”搬山宗主思忖片刻,這才道:“道兵錄排第三十九那個小子?”
對於白玉京修士而言,能讓合道境巨擘記得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種實力的證明。
當然,這也並不是說搬山宗主閒得過頭。
這些大宗天驕,隨時都有合道寶地的可能,一旦實現突破,憑借這些人的積累,實力很可能直接就會淩駕於他們這群老東西之上。
“正是他,上次沈小友得罪的也是他……隻不過他並不清楚沈小友的身份。”
閻崇嶂蹙眉,略感頭疼:“我已傳令下去,讓我宗弟子長老不得再提及沈小友的任何事情,那三位南洪道子都是聰慧之輩,應該也不會說漏嘴,就怕……”
“怕什麼怕,三十日都未過來,難不成這幾日就能來?他愛來不來!”
搬山宗主明顯有些口是心非,不過好歹是合道了寶地的人物,很快便壓下了情緒,淡淡道:“無量道皇宗最近勢頭太甚,想攀附他們的勢力太多,我們貿然湊上去未必是什麼好事,你自己看著招待,隨便打發掉便是。”
“我就怕他是來問罪的。”閻崇嶂輕聲道。
“你得罪他了?”搬山宗主側眸看去。
“那倒沒有——”閻崇嶂話音未落,便被師父冷笑打斷。
“就算得罪了又怎麼樣,要問罪我搬山宗,他區區一個小輩也配?勞煩徒兒把你的脊骨給為師挺直溜些,我現在是真感覺挺丟人的。”
“我……徒兒明白了。”
閻崇嶂沉吟一瞬,臉上露出些許無奈,世人皆誇他沉穩,以至於就連在先前多看沈小友一眼,都會讓楊長老大驚失色。
但沉穩沉穩著,倒也逐漸失了許多鋒芒。
再看那天劍宗蘇紅袖,人家實力未必強過自己多少,那渾身的鋒銳,卻刺得閻崇嶂有些眼疼。
他用力揉了揉臉,轉身朝著宗外而去。
在搬山宗外。
接連天地的擎天巨柱之巔,恢弘的江山畫卷徐徐展露開來。
無量道皇宮中,同樣擺放著一個蒲團。
隻不過相較於之前,上方端坐的人影變得無比凝實,五官也是清晰可見。
這尊來自洪澤頂級大勢力的嫡係弟子,終於是首次以真身的形式,降臨了位於西洪的這個偏僻之地。
同樣的道皇宮,如出一轍的江山圖。
但其中溢散的雄渾之勢,相較於先前何止高了十倍!
那人眸光森寒的朝著下方看去,身上的氣息明顯有些虛浮,像是受了什麼創傷。
但他的嗓音卻是一如既往的渾厚響亮,猶如洪鐘大呂在天際蕩開:“無量道皇宗,第九分宗,親傳弟子潘伯陽,前來訪宗!”
“閻崇嶂,還不快快出來相迎?”
這指名道姓的舉動,顯然是帶了不善的味道。
但無論是他的名字,還是身後的無量道皇宗,都足以支持他在西洪橫行無忌。
對於這群北洪修士而言,隱姓埋名才是最愚蠢的行為,被人截殺了都無人知曉。
大搖大擺的亮出他們的道皇宮,方可一路無阻!
絕無旁人敢覬覦半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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