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帳內那人輕笑了一聲。
當然啦,美人繞膝,一個個千嬌百媚,儘態極妍,怎會不歡喜呢?要不前朝哪兒會有那麼多的亡國之君呐。
先前便聽趙媼透露過,大良造選美人那可不是胡塞海選的,都是上頭有人指點。
各郡縣依憑上頭給出的畫像辦事,總之都是依了王父喜歡的模樣,大差不差的類型,王父哪兒有不喜歡的道理。
阿磐不願與舞姬相爭,也聽不得那些迎奸賣俏的話。
來了新人,舊人早晚也就要走了,何況就連她自己也不過是個替身,因而遠遠地避開,也沒什麼意難平的。
避開也好。
避開也就有不能盜布防圖的理由了。
大營紮在山坳裡,轅門外就是高坡,阿磐索性在高坡上尋了個地方躲著,總之有婆子跟著,去哪兒都不必引起旁人疑心。
離中軍大帳十萬八千裡,從晌午待到日暮。滿心裡想的都是大帳裡的人如何與魏女們顛鸞倒鳳,單是這一樁就把心裡填得滿滿的,哪還分得出心思來去盤算怎麼去偷布防圖。
去哪兒偷,什麼時候偷,怎麼偷?偷了之後怎麼脫身?
這大半日過去了,一點兒都沒有去想。
婆子會問她,“衛姑娘在想什麼?”
阿磐癡笑,“想大人。”
是,沒撒謊,正在想大人,婆子也儘可以去回稟王父。
婆子又問,“新人們都去了王父帳中侍奉,衛姑娘就不傷心嗎?怎麼不去爭一爭呢?”
阿磐低頭淺笑,卻沒有什麼可答的。隻是一雙水盈盈的眸子遙望著中軍大帳,低低一歎,憮然出神。
她已經不是新人了。
不是新人,舊人早晚要被厭了棄了。隻是她這樣的身份,但凡活著,都得在王父身邊守著,好也罷,壞也罷,並沒有旁的地方可去。
婆子便歎,“衛姑娘真是個沉穩的人,和新來的舞姬總是不一樣的。”
也許是罷。
眼見著山裡生了霧氣,大營已起了炊煙,婆子便催,“時候不早了,衛姑娘回營吧。”
阿磐是個好脾氣的人,人家怎麼說,她便怎麼做,人家催她走,她也沒什麼可執拗的,起了身拍乾淨沾在裙袍上的草泥這便往大營走了。
人還不到轅門,便見關伯昭打馬疾疾出了大營,見了她們立時勒馬止步,黑著臉喝問,“衛姑娘去哪兒了?”
還不等她回話,關伯昭已盤馬回身,那馬噴著溫熱的鼻息,馬尾肆意掃著,險些掃到她的臉,“誤了大事!主君急召,還不快快回營!”
阿磐心頭一跳,那麼多的舞姬,還不夠他一夜尋歡嗎?
關伯昭脾氣壞,眼下又黑著臉,誰敢多問什麼,阿磐趕緊應了一聲,這就跟在馬後頭疾走。
一路上正巧撞見春姬和餘姬掩麵低泣,一前一後地被人從中軍大帳攆了出來,卻又賴在帳外不肯走,兩張俏臉嚶嚶哭訴起來。
一人抽抽搭搭,“奴家有什麼不好的?奴家跳舞唱曲兒,從來都是一頂一的,怎的就要將奴家趕出來?”
另一人亦哭得梨花帶雨,“奴在閨中便愛慕王父,如今一心隻想好生侍奉王父,這也有錯兒嗎?”
這便有甲士將春餘二姬往遠處引開,“兩位消停些,主君白日便交代了,若無傳召,不得來帳前行走,兩位快些走罷,何苦為難我們。”
春餘二姬後來到底是走還是沒走,就不太知道了。
一回小帳,就瞧見浴缶中已備好了熱水,內裡的藥草散著清幽的香氣,外頭的人一直在催,“衛姑娘快點兒!主君等不及,衛姑娘再快點兒!”
婆子侍奉她匆匆浸了個藥草浴,又換了鬆軟的素袍子,一頭的青絲還來不及擦乾,就跟著關伯昭疾疾進了中軍大帳。
“主君,藥來了!”
阿磐眸中一黯,你瞧,在旁人看來,她不過是為謝玄養著的一株藥草。
知道自己是藥,有自知之明,因而也不覺得關伯昭的話到底有多難聽。
抬眼朝謝玄望去,見謝玄正斜靠於軟榻,也不知怎麼了,額際青筋暴突著,一張臉白得像個鬼,白日看起來還十分康健的人,此時渾身竟止不住地打起顫來。
你瞧他一件鬆垮的月白雲紋裡袍,領口半敞著,露出了一大塊結實的胸膛。然就是這結實的胸膛,也依舊是不見一點兒的血色。
阿磐心中一疼,那金昭玉粹似春和景明的人,此時也人不人,鬼不鬼。
難怪關伯昭那麼急。
謝玄看起來不好,很不好。
見她兀自怔著,關伯昭低聲催辦,“發什麼愣,還不快去!”
是了是了,以往亦都是用了這一味藥,至天明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