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位置很隱蔽,正處在兩間商鋪的夾角處,若不是那張招搖的算命帆,商宴根本不會注意到。
而就在那張簡易搭建的八卦桌後麵,正坐著一個滿頭白發的道長。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刻,商宴幾乎有些難以置信。
那是——羅恒遠?
自昆水彆宮辭官後,商宴沒想到還能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見到他。
他依舊穿著身藏藍色的道服,身形枯瘦,兩隻眼珠渾濁發白,沒有絲毫光亮,原本花白的頭發也褪為滿頭銀絲。
若商宴沒記錯的話,羅恒遠才三十五歲而已,竟已蒼老如耄耋。
想到羅恒遠辭官時,口中念念有詞的說自己窺探天機,天限將至。見他如今這副模樣,商宴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人力當真可以通天嗎?羅恒遠如今的下場又是否真應了天機降下的懲罰?
猶豫了片刻,商宴還是走過去在羅恒遠對麵坐下。
羅恒遠抬起渾濁的眼珠看向她,商宴知道,他看不見了。
“緣主可是要卜卦?”
中氣十足的聲音與他衰老的外貌並不相襯,商宴頓了頓,吸了口氣道。
“是,可否能請先生再為我卜一卦?”
光靠聽力,羅恒遠似是沒有辨認出她來。
“姑娘是要卜姻緣?”
若不是知曉他的年歲,恐怕商宴也會與旁人一般,覺得這是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老道長。
想著,商宴微偏了偏頭,勉強笑答,“都可以。”
羅恒遠點點頭,身子往後撤,他沒有去拿筒簽,而是從袖裡抖落出一隻龜甲來。
看著龜甲上斑駁的裂紋,商宴麵色微微有了些變化。
隻見羅恒遠將龜甲捧至耳邊晃了晃晃,臉上的神情一如往昔。
“姑娘的正緣雖已至,卻不在身邊,若是不能把握良緣,隻怕會追悔莫及。”
他的語速緩慢,似乎是意有所指。
不多時,三枚銅錢就從龜甲裡掉了出來。
羅恒遠伸出枯竭的指尖細細撫摸著銅錢上的紋理,失明的雙眼讓他整個人都黯淡了下來。
商宴看著,不覺有點辛酸。
羅家的大祭司世代輔佐大商皇權至今,如今傳到她手裡卻說斷就斷了,甚至讓羅恒遠淪落到這般境地。
或許是因為,她們終究不是真正的君臣吧。
“乾卦,是困龍得水之象。”
羅恒遠解著卦象,情緒似有些激動,“破局之法已現。”
“姑娘,你既已逃離了黃龍之地,又何苦再回到黃金囚籠之中,仇恨隻會讓你業障纏身,不得善果。倒不如順應局勢,或可安度餘生,姻緣美滿。”
說著,羅恒遠抬起頭來尋找著商宴的方向。
商宴雖然聽得雲裡霧裡,卻仍是依言回應道,“多謝先生。”
晌午的暑熱消散,街市上吆喝聲漸起,商宴坐在桌前,神色從容。
“但若是一味逃離便可尋求解脫的話,那這世間豈不是多了許多不明不白的人。更何況,我還有許多未儘之事,哪怕是龍潭虎穴,也有許多人還在等我回去,我又怎能獨善其身。”